|
|
| 故乡中秋 |
|
|
一年一轮回，一月一变换。岁来八月，人间微清寒。暗香疏疏满院。一段暗香一段情思，水中现明月，中秋满相思。这是远在异乡游子不可避免的思绪。可能是年龄的原因，蓦然发现时光真不经用，一眨眼一个节日，一转身一个季节。癸卯兔年中秋到了，有关中秋月亮的诗句在脑子里就出现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喜欢那些文辞优美、情深义厚的名诗佳句，一读就戳到心上，我常常被那些温情深深折服。
从古至今，中秋月触发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思乡之情。端午节那天看国产动漫电影《李白》，那些诗人或一个人背弓骑马行走在荒山陌岭，或着一袭长衫背着行囊独独穿越大漠里，在夜色中行走，月亮是他们唯一的陪伴，让他们怎不感月抒怀呢？现在，中秋被放置在高科技时代的网络虚拟里，中秋月似被披上一层科幻的纱幔，美得妙不可言，但却失了真。每每抬头仰月，我再也找不见童年望月时的那种新奇神秘的感觉了，以至于我常心生怀疑， 童年的月亮哪里去了？还有香甜的月饼和艳红多汁的石榴呢？
我的家乡中秋宴里是不能没有石榴的，那时候月饼很奇缺，甚至没有，即便有，也要留到中秋夜赏月时再吃，一人一小块，还没有尝到啥味儿手里就空空了。石榴是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结的。一到石榴树挂果，外婆就天天看着它，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扫帚仰头数石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再数一遍，两遍数字对上，她才开始扫院。
石榴一天天变红变大，外婆看得更紧了，晚上一有动静她就起来，围着树转一圈，有时候一晚上起来两三次。尽管外婆看得紧，还是有人惦记，防不胜防。周末的一天，我正吃饭，小舅喂完他的小兔子，坐到我跟前，小声说：“丫头，酸甜酸甜的石榴熟了，想吃吗？”我说：“想吃呀。”小舅又压低声音说：“你配合我，今晚行动。”我惊愕：“什么行动？”小舅捂住我的嘴：“小声点，一会到屋后说。”
我吃过饭，提着书包来到屋后，小舅正逗他的小兔子玩。小舅养了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关在一个用铁丝做的笼子里，谁都不准碰，他亲自喂草，我凑近看一会还得向他申请。他看我来了，说：“作业我帮你辅导，做完你快睡觉去，晚上少睡点，看着你外婆，等她睡熟了你放出信号，在窗户下扔一个纸片，我就行动，摘到石榴五五分。”我说：“不行，外婆发现了会不要我的。”小舅着急地说：“我们不摘，你二舅正计划行动，他要是先下手了，你连一粒籽都吃不上。”我说：“二舅不会偷摘，就是摘了也会给我吃，他最疼我了。”“说你傻还真傻，他现在有女朋友，不可能给你吃了。”小舅似有点生气了。我想了想，经不他的“诱骗”，击掌合作。
那天晚上，我心里有事装睡。外婆鼾声微起，我悄悄下床，挪到窗下，掀开窗户上的纸板，把纸条扔了出去。结果还是被外婆发现了。
天亮了，风平浪静。外婆依旧拄着扫帚仰头数石榴。
石榴在树上熬到中秋，笑开了口，外公才摘下来摆放在中秋节的家宴上。那晚的月亮格外亮堂，皓月静静地挂在澄沏的天际，透过婆娑的枝条，那颗颗莹莹的红石榴似是我们中秋宴上的靓点。
这几年，中秋还未到，月饼，石榴、苹果等已摆满超市、小店铺门口。下班后超市里转的人多了起来。有好几次我突然冒出中秋回外婆家买什么的念头，当我意识到外婆已经走了的时候，心里阵阵酸楚，难以言表的悲伤，忍禁不住暗自垂泪。
八月乡野的藤蔓，牵着一颗颗露珠，试探性地寻找可以攀缘的叶形。荒草这种蛮生性的植物，对季节总持有一种怀疑，如同我对天气变化的谨慎。所以，当中秋到来，思绪也似长了藤蔓，借着月光，把一抹深重的湿热，在一夜之间倾倒出来，又笼罩在梦的深处，朦朦胧胧。
记得，外婆爱吃石榴，一个石榴他能吃好几天，一粒籽一粒籽的吃。石榴皮放在枕边，睡前嗅嗅，我问她啥味，她说香。我抓起咬一口，苦涩苦涩的。外婆之所以青睐石榴，因为我母亲和小姨都是在石榴花浓艳似血的时候出生的。石榴花恰恰也迎合了中华民族以大红表吉庆的这一特定情趣，而且更重要的是“榴果纳百籽”，象征着子孙后代繁衍多多。
直到那一年，我送别了慈爱的外婆，迎来了第一个没有外婆的中秋节。我把石榴籽一粒粒扒下来，又一粒粒地吃下，如同嚼蜡，泪水两颗两颗地滴落，泪眼中我看见外婆在月亮上。
苏轼的《水调歌头》早就告诫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的中秋，再没了诗情，除了“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我想忘记所有中秋明月的诗情画意。外婆家也没了八月十五舅舅们把月饼摆成“龙门阵”的样子了。小舅养的白兔也随外婆去了月亮上。院门口也没有菊花般的笑脸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从此没了等待的中秋宴，吃石榴也索然无味了。
前两天，我从深睡中醒来，喉干，去客厅找水喝，发现餐桌上放着四个糙皮石榴。猛然，我的双眼模糊了。近几年，我发现自己并非以前自以为足够坚强的那个人，内心深处潜藏着的那种巨大的脆弱，总让我在顷刻之间泪水满面，而后肆意泛滥到不能自已。
那夜我再无睡意，一半忆起，一半思念。那个明媚的春天，母亲把我送到外婆家里，并叮咛，以后吃住都在外婆家了，上学也一样。我哭着问为什么不要我？母亲说你长大就知道了。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竟然止住了哭，倔强地抱着院子里的那棵羸弱的石榴树不肯进屋，谁也拉我不动。我大舅坐下来给我讲石榴树的来历，他说石榴树是他从他同学家移来的，恰巧我那天来到人间，它和我同龄。外公把石榴树栽在了院子里，小心地呵护着。全家人都期待着将来一日，能吃到石榴。就在第三年的五月，石榴树开花了，我大舅妈踩着火红的石榴花嫁到了这个家。
不知大舅讲了多久，第二天我竟然睡在了外婆身边。
石榴花总是那么艳。每逢五月初五的前一天，我就站在石榴树下，仰头看着虬枝上擎起的一簇簇石榴花，然后恳求外公给我摘两朵，好在端午节一早戴上。外公不肯摘，我大舅妈就偷偷摘两朵，她一朵我一朵，戴头上，美美地过端午节。
很不幸，这棵石榴树生病了，先是花落，后叶黄，枝枯，外公宣布它死亡。大舅把它挖出来做了一个拐杖，外婆摔伤那年一直当腿用。那个坑空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邻居枣花父亲送来一棵石榴树，碗口粗，他说是我母亲之前约的。我当然不知母亲是为石榴花好看，还是因了她和小姨的生日，但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延续与我同岁的那棵石榴树的情结。
非常的巧合，就在次年的农历五月，我二舅的女儿出生了，尽管外公盼望着出生的是个男孩儿。但，出生在石榴花怒放的季节，肯定是公主，我觉得石榴树是有灵性的。
春天来了，石榴树最先露出了嫩嫩的芽，然后碧绿满冠，仔细观察，就会看到一个个饱满而跃动的小花骨朵潜藏在青绿中，等人发现。每每此时，我都会惊讶地告诉外婆，而外婆总会摘下老花镜，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早看见了。”
接下来，一树火红，灼灼地点燃一树。俏丽的花瓣携着鼓囊囊的花萼，有种结实的美，而且红得单纯、热烈，让人看了心就会澎湃地醉。在花瓣凋零之后又接续上一个美丽的梦，演绎成一个个饱满而丰硕、满心晶莹的果子。难怪有的地域，把石榴视为吉祥物，不得不说，那是智慧的眼光。
立秋后，我就开始盼中秋，因为只有到了中秋，石榴才会渐渐熟透。望着树上的果实，我眼馋得不得了。所以演绎了和小舅密谋偷摘石榴的事。
外婆总在中秋之前，挑最熟的摘下来分给邻居们尝鲜，毕竟都是大家看着石榴成熟的。仅留下几个中秋之夜给月亮摆供品，外婆嘴里念念有词，在地上撒几粒籽，然后分给我们吃，热热闹闹，外婆开心得忙前忙后。等大家都走了，她就在一堆石榴皮里扒拉，发现有壳里藏着一粒籽，她高兴地扣出来放到嘴里，有时趁我不在意，就给我嘴里硬塞进去一粒，然后拍拍我的头说，别浪费，浪费有罪。那个和我共享了六个中秋圆月的外婆走了，我的中秋，暗淡了很多。
总感觉那时故乡的月亮最亮堂，月饼最甜，石榴最红最大。曾几何时，月圆之夜，是谁在那里凝神遥望，时空悠悠，思念如我？思深情长，余韵袅袅。在安置灵魂的诸多方式中，诗和远方固不可少，我的远方是故乡。故乡用它的思念和温度把今与昔、来与往、情与爱粘合在一起。于我，没有诗和远方的生活注定是苍白无趣的。
外婆走后，院子里的石榴树依旧花开花落，树冠长得遮了院子。我小舅延续了外婆的习惯，看管石榴树，每年给我留石榴，只是在每次吃的时候，心头酸酸的，泪两行。
去年中秋节前，大表弟来西安送他女儿读大学，他从老院摘了石榴，是大舅妈让他给我捎的。他说老院已没人住了。今年石榴结得少。我望了一眼，几颗石榴歪歪扭扭地躺在桌子上，皮糙得近乎丑陋，上面蒙着尘，有两颗还挂着几缕蛛网，甚是萎靡、低沉。我用近乎颤抖的手，从中挑了两个大的，放在冰箱里，我希望它们能放得久一点。
荷植冷塘，雁过高空，风袭北方的夜空，让我敏感的灵魂与时空有了更深远的交谈，山的石子路，朝远处漫延。站在月下，溶溶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万物上，那轮守护万家灯火的月亮幽幽地悬在长空，而我的中秋，再也没有暖融融的爱流淌。我清空记忆里所有的中秋诗行，写下对故乡的怀恋。（文 / 玉莲）
|
| 来源：《东坑》报 编辑：李晓琴 |
|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为“东坑融媒体中心”、“阳光东坑网”、“东坑发布”、“东坑报”的所有文字、图片、音视频、美术设计和程序等作品，版权均属阳光东坑网或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所有。如需转载或建立镜像的，须经本网授权或注明来源，否则以侵权论，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