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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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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妈妈生下我时，爸爸说忙了半天，生下个女儿，村里的杨八娘劝了他，说生女儿更好，他的这种思想才淡了一些。有了妹妹后，有一次爸妈带着她去地里干活，爸爸说：“也是看你是条命喽！”爸爸不太重视我和妹妹的学习，说女孩子只要学会写信就可以了。九几年的时候，在我们县城两三万块钱可以买一套二手房，妈妈很乐意，爸爸不同意。爸爸说没有儿子就不买房子。爸爸为没有儿子感到遗憾，说是死了后无人端香火。
话虽如此，爸爸却是把我和妹妹疼到骨子里。小时候，他不是双手横抱我就是横抱妹妹，抛到半空中，再双手接住，我们觉得特好玩，嘴里总是发出咯咯的脆响。我和妹妹头上长虱子，妈妈给我们勒虱蛋，爸爸叫妈妈要抓住头发来勒，这样就不会疼。我和妹妹每次出门玩耍，回来之后爸爸都会轻言细语地问我们被狗咬没有，我们说没有，他还是不放心，要卷起我们的裤管一探究竟。他告诉妈妈，该打的时候骂，该骂的时候说。他还说，女孩子在家父母要好好对待，如果嫁出去人家不好好对待，将会一生吃苦受累。妈妈一人在外打工时，爸爸给我和妹妹扎辫子，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将我们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没有妈妈在身边。
有一回半夜我饿得在床上哇哇大叫，爸爸跑到大爷家给我要来了几个橙子；爸爸送我到广州坐火车到大连时，我想吃快餐，但没看见快餐店。后来妈妈告诉我，我进候车室后，爸爸看到了快餐店，为此他说着说着就难过得哭了，说要是让我吃饱饭才上车多好；我脚上长湿气，爸爸为我买来药，每次都帮我搽；我牙齿痛得要命，被虫蛀了个洞，那段时间，爸爸天天陪我去诊所换药，直到把牙齿补好；我感冒了，爸爸叮叮咚咚跑到药店，店员得知他是帮我买药，羡慕地说：“你对你女儿那么好！”爸爸有时叫我和妹妹为“儿子”，我便会开玩笑道：“爸爸，你连自己的是儿是女都不知道，明明是女儿，却叫儿子。”
爸爸酷爱运动，喜欢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踢毽子等。爸爸是个活跃之人，爱唱爱跳，还爱乱改歌词，比如：青青河边草，背上小书包；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你的脸上好多斑；淡淡的三月天，肚脐儿开在山坡上，肚脐儿开在小溪畔。爸爸很会逗人欢笑，他去买东西，常常让人忍俊不禁，比如到服装店试穿衣服，他会说：“我去照一下照妖镜。”有时他跟一些妇女说笑话，惹得她们哈哈大笑，引起妇女的老公强烈不满，在一旁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但爸爸是个正儿八经的人。
爸爸口吐莲花，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有人说，爸爸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做生意有自己的技巧。
有时爸爸爱大惊小怪，杞人忧天。在老家时，有一次爸爸将钱塞进墙缝里，结果被老鼠咬烂了，到银行换回一小笔钱。妈妈将钱存进银行，希望得到利息，爸爸很快就会去取出来，他怕万一政策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普遍用银行卡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将钱存进卡里。
爸爸八九年到深圳打工，一年后放心不下我和妹妹，回家带我和妹妹，他又当爹又当妈，每天忙里忙外。九七年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再次到深圳打工。先后做过绿化工、工厂保安、治安办保安。
爸爸会炒菜，经常有人吃了后赞不绝口，说应该去开餐馆。爸爸很爱干净，在老家时，我们家是泥土地面，他白天忙完地里的活，晚上不管多晚都要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扫得发亮。在深圳租房子后，地板砖很容易脏，爸爸一天不知要扫多少次，我们不小心把地面弄脏了，他会说：“你们要尊重我的劳动果实。”我便会笑着问：“果实在哪儿？”爸爸说他看不得哪里脏，得了干净病，我便纠正说他是有洁癖。爸爸说阿婆做的豆腐很好吃，阿婆很爱干净，不像其他老太婆弄得脏兮兮的，阿婆做出来的东西洁洁白白，自己也收拾得利利索索。我想，爸爸做得一手好菜和爱干净应该都是遗传自阿婆。阿婆死得早，爸爸一直为不能尽孝深感遗憾，他说有的人有老人还嫌弃，他巴不得自己的妈妈活在世上。三叔三娘多次加害我们，三娘的娘几个儿子不管，住在屋檐下，爸爸曾给了她一百块钱。
爸爸具有善良的秉性，好像人家伤害过他，第二天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别人对他的半点好，他都会记得。他读书时学费多半都是大姑出的，儿时二姑也经常带他，他一直为自己无以报答而深感内疚，他说他要是有钱多好，可惜自己没那个能力。爸爸本有七姊妹，他后面的那个妹妹早早夭折。爸爸在六姊妹中是老幺，自然受苦要少一些，在那个年代，他竟然没有饿过肚子。
我要去大连学习唱歌时，爸爸不同意，我从大连回来后做自由撰稿人，参加征文比赛，往往被通知得了几等奖，要出书，交这费那费，爸爸也不同意。爸爸不主张做生意，他说做生意有风险，打工保险一点，做了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我和妹妹准备在商场做专柜时，他也反对。这一切我们都认为是爸爸胆小怕事，没有闯劲，可后来事实证明，爸爸是对的，他看问题比我们透彻。爸爸没有远大抱负，没奢求过荣华富贵，他只求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当我和妈妈、妹妹为生活发愁时，他便会安慰我们，说没有病就是最好的。他是个乐天派，每天开开心心。我爱跟爸爸开玩笑，两人一唱一合，逗得妈妈和妹妹哈哈大笑。在别人家，爸爸都很严厉，在我们家这种情形完全不存在，有时候，我感觉爸爸就是我和妹妹的哥哥。
在村里刚兴起打麻将的时候，爸爸也喜欢上了，我和妹妹有时放学回家，见大门紧锁，生气是自然的。我曾在信中向妈妈告状：“有一天晚上爸爸输了八十多块……”来到深圳后，爸爸很少去打，有时一年打几次，有时一次也没有。到处都是麻将店，有时经过，爸爸会说：“那些人多潇洒。”我们楼下也有，他一次也没打过，有些人以打麻将为生，会搞假，他觉得没必要白白送钱给人家。
爸爸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喝茶，喜欢吃水果、甘蔗和喝饮料，饮料偏爱冰红茶，他和妈妈在阿拉善左旗搞展销会的时候，一瓶大的才三块五毛钱，他专门到超市去找，喝了很多。本来喝多了饮料不好，有一次和男友逛商场，我还是给爸爸拿了一瓶橙汁。
爸爸爱美，穿戴讲究。他经常在小摊上看衣服，看上就买，穿一段时间后又觉得不好，要扔掉，为此招来妈妈的责怪。爸爸喜欢和尚领的衣服，说穿着凉快。到了夏天，他的T恤有红黑橙绿等颜色。爸爸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幕是：他穿着一条白裤挑粪桶，样子也很帅！只可惜穿得那么好看却挑着粪桶。在深圳时，有人看爸爸的外表以为他是老板，走在外面甚至有小偷尾随在后。爸爸的头发早已花白，隔一段时间就会染黑，为此看起来很年轻，人家问他如何保养。我在书上看到染发过多会致癌，劝爸爸要少染，可总是白头发一钻出来，他就会染。每次看他染，我和妹妹都很生气，苦口婆心地劝他，劝不动就说得了癌症后悔就来不及了，头发白了就白了。有时跟爸爸说话，他反应迟钝，我们便会说是染发过多，继而还说：“染噻，染噻。”爸爸在电视上看到打乌发养颜茶的广告，跟我们说不知有没有效果。我和妹妹随他一起去新一佳商场，一问价格要三百多一盒，一盒用完还得用一盒。妹妹说不知管不管用，怕吃了起副作用，不是不想给爸爸买。她说回来在网上查查，却查不到。有一天，我看见爸爸的白发，像雪一样覆盖在头上，我突然感到一股悲哀。爸爸不愿服老，可是这苍老，无可救药。
爸爸是个美男子，在学校、部队深得老师、领导喜爱，每次组织文艺节目，都会被选去跳舞。据说当时爸爸所在的那个团全都要安排工作，团长不肯放。爸爸从部队复员回家，有学校请他去做老师，三四十元的工资，他嫌低就没有去。
爸爸的病突如其来，让我们不知所措，难以接受。我以为爸爸永远像一棵松挺拔伟岸，像一座山屹立不倒。爸爸中风后检查出脑梗塞、糖尿病、高血压、胆结石。后来爸爸喝老鼠药自杀，方知他得了重度抑郁症。接下来，还查出轻微老年痴呆、肝囊肿、肾囊肿。爸爸1977年参加越南自卫还击战，睡了三个月地面，还患有风湿病。以前我曾三次看见爸爸流眼泪，爸爸病后，经常流泪，有时他是嚎，对生活感到悲观绝望，觉得生不如死。爸爸晚年把该受的罪都受了。每天看着爸爸大把大把地吃药，我万分心痛！自从爸爸得病，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怕他有状况发生。他的每一声叹息，每一次蹙眉，每一回咳嗽，都让我胆颤心惊。我自责，以前不懂养生知识，才会造成今日之恶果。我想要是让我减寿能换来爸爸的健康，我情愿！
我一直认为爸爸对房子不感兴趣是错误的，在他重度抑郁症发作时，他念叨着我们没有房子。当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总为没有房子而叹息，羡慕别人有房子。有一年表姐让我们去恩平买房，有一栋三层小洋楼，八个房间，才五万五，之所以低价出售，是因为男主人赌博，急需用钱，当时爸爸也看上了那房子，同意购买，可我们还差点钱，找不到人借，只得望房兴叹，错失良机。如今说起这事来，爸爸闷闷不乐。有一年爸爸妈妈回老家，爸爸看到我们的房子倒塌后，地基被人占了，一无所有，气得嚎啕大哭。妈妈说这可能也是他发病的缘由之一。他的那些不正常的思想和行为，都是一种病态，那些当时让我们费解的事都找到了答案。
爸爸说两个女儿又不差，还怕找不到好婆家，不料两个女儿婚后的生活都苦不堪言，闹到离婚的边缘，他越发后悔当初没买房，现在房价那么高，是想都不敢想。就在妈妈和妹妹对我的写作失去信心，连我也失去信心时，爸爸却说说不定我哪天昏搞昏搞搞出来了。
爸爸是这个世界上对我和妹妹最好的男人。在我和妹妹结婚后，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我怀大女儿时，爸爸经常给我买小葡萄和桃子，有时我吃都吃不过来；就在爸爸的病发作前，他还对妈妈说两个女儿条件不好，他们去多挣点钱可以帮我们；我的大女儿被她爸强行从我手里抢走，抱回老家后，爸爸哭了好多次，三个外孙，他最喜欢的是我的大女儿。我们都好希望他能保重身体，哪怕多陪我们一天。我为爸爸所做的太少，好想带他去吃他没吃过的东西，去看他没看过的风景，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来不及。爸爸喜欢欧洲建筑，说人家的尖尖角角多漂亮，中国的除了正方形就是长方形。他平时喜欢收集关于欧洲建筑的图片，保存在影集里面，过过眼瘾。爸爸病后，在出租屋里贴了许多欧洲建筑，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欧洲旅游，有时看电视说想去长城都去不了，有时说想去海南都去不了。
爸爸当初在部队安排了工作，或是他当了老师，有可能转正，那么他娶的有可能不是妈妈，他的人生轨迹也将完全不一样。（文 / 邬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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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东坑》报 编辑：李晓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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