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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历广东民间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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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我老家——广东东莞侄女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外孙）结婚，邀我和老伴去喝喜酒。我虽说籍贯是“广东人”，但自幼生活在北方，对广东民俗一无所知，正想趁机对民间婚俗做一番考察，于是欣然前往。
按老伴行前与老家嫂子电话沟通初步了解到的广东民间结婚礼仪，我们提前一天来到东莞东坑塔岗村哥哥家。因为这一天办喜事的侄女家要向自家至亲赠送“喜饼”，以便分享“喜气”，其实也有发布婚礼通知、为新媳妇婚后“认亲”打招呼的意思。当天晚上，侄女女婿专门为我送来了“喜饼”，是一盒中西合璧的糕点。里边还有一个“红包”，打开一看，装着20元钱。这里钱多少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这个“红包”本身，广东人叫它“利是”，有给收礼人带来福气的意思。虽说所有的至亲好友到次日认亲时都要给新人“红包”，并且那“红包”里的钱还不会少，但前一天婚礼主家要先向亲友赠送红包，这大约是远古氏族部落群居留下的遗风，要把福气分享给自己的家族亲人，同时表示不白受他人之惠的意思吧？
通知完至亲好友，婚礼的正式程序就开始了。这里最有刺激性的节目是半夜三更时的“抢亲”。中国民间“抢婚”的习俗大约是上古时代部落间掠夺婚的遗存或变异，古老的卦书《周易》中“屯”卦的“爻辞”就有“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这样类似于歌谣的记载。说的是一支马队奔驰而来，像强盗一般抢走了一个女子，其实他们并不是强盗，而是抢亲的队伍。那女子被抢到马背上带走，一路上还哭哭啼啼，“泣血涟如”。“婚”字在古代与“昏”相通，是太阳西斜落山的意思。汉代的《说文解字》释“婚”字曰：“礼，娶妇以昏时。妇人阴也，故曰婚。”意思是说男方迎亲的仪式要在半夜进行，同时女人属阴，所以叫“婚”。在中国许多地方都有半夜迎亲，日出前新妇到家的习俗。但北方农村一般是在太阳出来之前即可，广东似乎更早了一些。我侄外孙那天的“抢亲”是定在夜里两点。他的一个正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小表弟（也就是我的小侄孙）为此还特地从地球南端赶回来，为表哥助一臂之力。我因为年纪大了，且辈分又高，不好跟小孩子们凑热闹，只得放弃了亲自去看“抢亲”的初衷，吩咐小侄孙替我拍些实况照片来看看而已。
据小侄孙后来对我说，他们由男方亲友中的六名小伙子组成的“兄弟团”先装扮好迎亲的花车，即把一辆黑色小轿车用鲜花、丝带和彩球装饰起来，车头前还扎上一对身穿结婚礼服的男女洋娃娃，半夜两点时开到新娘家门前。新娘家自然是大门紧闭。这时他们一边燃放烟花鞭炮，一边用庆典活动中使用的喷胶彩棒当工具，摆出一副要砸、撬新娘家大门的架势来叫门。其实新娘家的防盗门早已把螺钉拧松，几个小伙子轻轻一抬，就把铁栅门放倒在了地上。大门打开后，“抢亲”的人一拥而入，但姑娘的闺房仍然紧闭，并有女方家六名姑娘组成的“姐妹团”据守在门前，不放男方人员进去。这时就不能用武力，而要用金钱“收买”了，那就是“送红包”。每个姑娘都要给，每人还不止给一个。一般要塞到五六个红包之后，姑娘们觉得差不多了，才打开新娘的闺房，允许小伙子进去。我那可怜的侄外孙，历尽艰辛，此时才算见到了自己的新娘。
新郎接到新娘以后，还要在伴娘手举红伞的遮掩下走出娘家。“伞”在中国南方民间婚俗中有“做媒”、“作嫁妆”、“避邪祈福”和“积阴德”等四方面的作用，表达了人民对婚姻带来幸运的期望和祝福。当新郎挽着新娘走到花车前的时候，女方家族的小伙子们又涌上前来围住车子，要新郎喝一瓶用苦瓜榨的苦汁才放他走。我不知这个习俗从何而来，但忽然想到，俄罗斯民间婚礼时，每当来宾们喊叫“苦啊……”，新郎和新娘就要接吻。两大民族的这两种婚礼习俗，是不是都有“苦尽甘来”的共同意味呢？
新娘在清晨时分被“劫”到婆家，还要请她先吃第一碗饭，这才算正式“过门”，成为这家人的媳妇了。接下来的仪式，就是接受前来贺喜的亲友们的祝福，正式“认亲”。这段过程我本人亲身经历，感受自然要比耳闻亲切得多。首先是新郎新娘拜见公婆，先由新媳妇捧上一盆清水，请公公、婆婆洗手，然后向公婆献上一条红毛巾，一副红拖鞋，表示诚心侍奉公婆。接着新郎双膝跪倒在父母面前，新娘在一旁站立，分别向父母亲献酒敬茶，以表达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父母亲饮酒饮茶过后，新娘用牙签将一块甜甜的瓜条（把冬瓜切成大拇指大小的长方条，用糖腌制成的蜜饯）递到公婆口中，寓意着今后的日子甜甜蜜蜜。此时我那做了婆婆的侄女，还要把第一块瓜条献给门前供奉的土地诸神牌位，大约是感谢神灵保佑一家幸福，请其共享今天的喜庆。接下来就是公公婆婆给儿子媳妇红包，还要赠送新娘一件“小”礼品，这叫“见面礼”。说是“小”礼品，其实价值不菲。广东这些年得改革开放之惠，民间富庶领先全国。就我那天所见，各位亲友赠送的“小”礼品，全都是明晃晃的金饰，每件都在万元以上。相比之下，我和老伴两位“叔公”、“叔婆”赠送的价值人民币三千多元的24K金项链，真是寒酸之极。好在乡间民风淳朴，各人所赠礼品，无人记名，也更无人问价，没有攀比争锋的计较，我们才不觉尴尬。新郎新娘拜过父母之后，接下来就是拜见其他至亲长辈，同样经过如上的仪式。仪式中还有几个村里的老太婆站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全是我听不懂的广东地方土话，无非是些吉祥话、祝福语而已。待到全部来贺喜的亲友都送完礼物，新娘两个手腕上已经套满了金镯、金链，配上她那身红彤彤的织锦缎婚礼服，真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一派喜庆富贵的气象。
认亲之后，主家邀请所有来宾到村里的宴会厅用餐。这件事要是在北方，在城里，应该是整个婚礼过程中最重要的一项。因为婚宴之前还要举行盛大的结婚仪式，要有从婚庆公司请来的专业婚礼主持人、摄影师、音响师，要有或中或西、风格不同的会场布置，要有新郎新娘入场，主婚人、证婚人讲话，新郎新娘拜见双方父母、互赠礼品等等节目。有了这场仪式，才算正式结了婚。近年来欧风东渐，中国青年人的婚礼往往又参杂进许多西方的内容，如新娘父亲挽女儿入场，新郎新娘互赠结婚戒指，新人共倒香槟酒、共切婚礼蛋糕等等。许多城里人家长，就为了儿女婚宴这顿饭，要殚精竭虑许多天，甚至一年前就要预定好举办婚礼的酒店。但在广东乡间，却没有这么复杂。婚宴大厅是村里公用的固定场所，炊具餐具全部齐备，厨师就是本村的妇女大妈，食材无非鸡鸭鱼肉、香菇萝卜干等等民间美食，烹调方法更是传统的蒸煮炖炒，大刀斩块、简单粗放。几十张餐桌一齐摆开，粗瓷大碗盛着乡村土菜，客人随到随入席就餐。没有任何客套，没有任何仪式，全都直奔人生的基本主题：“吃！”这是何等的简单，何等的爽快，何等的朴实！这样的婚宴，一摆就是三顿，从新娘过门的前一天晚上，吃到第二天的中午和晚餐，农村人叫它“流水席”。而且村里人无论是谁，只要来道个喜，送个红包，红包里无论给钱多少，都可以进门入席，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记账。看到这情景，我开玩笑说：“我要是住在村里，不管谁家办喜事，进去就吃，不是一年到头都有酒席吃了吗？”侄儿们回答：“当然了，农村就是这样，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我不禁感慨，难怪过去中国人无论在外做官还是经商，年老之后都要“告老还乡”呢？乡间永远是中国人心灵的家园，乡情永远是中国人斩不断的心灵之“根”啊！
这些年来，我出席过不少城里人家的婚礼，但广东乡间的这次婚礼，给了我最深切的感受和记忆，也使我对人生的思考，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我真诚地祝福我的孙辈新人们今后生活幸福，永远活在简单、真实、快乐、自然的世界！ （文/李逸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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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东坑》报 编辑：李晓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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