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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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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晨光中那一朵盛开的菊花，他有点不忍心叫醒仍然熟睡着的她，忘记解下的围裙上携带早饭的香味却提醒他，为了她的身体康复，必须得将她叫醒吃早饭及到外面去活动活动，医生说了，早饭是人身体最重要的一顿，运动则是恢复的法宝。不情愿的在他的温柔呼唤及细心搀扶下起来，她始终嘟嘴，直至在他帮助下完成洗漱，坐到餐桌前看到他一大清早起来为自己准备的最爱食物，她才让那一朵睡梦中的菊花再次绽放在脸上，如孩童般吃的心满意足。看着她一脸满足，他笑了，心底里暗暗地感激上苍，没有在这一次中风时将她带走，给了自己一次补偿她的机会。
他是她的丈夫，五十年前，她这枝刚二十岁的村花不顾他家庭的地主成份，冲破父母阻拦嫁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他，实践着非君不嫁的承诺。她却不是他唯一的妻子，无法承受被每天批斗的耻辱与乡亲们的疏远、冷眼，结婚不到一年，留下请卿另嫁四个字，他趁着寒夜无人悄悄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乡，从此音讯全无；他走了，她承担起他本应该负的全部责任，安葬不堪打击而自杀的婆婆、扶养他未成年的弟妹，还得挺着六个月的身孕代替他接受人民的批斗。一切她都在咬牙忍着，因为她不相信他会背弃誓言，不相信他会弃自己与孩子不顾；她的孩子却没有这么坚强的信念，在一次批斗中，被踢了一脚后便再也等不到看自己苦命妈妈一眼，永远的走了。孩子没了，他依然音讯全无，所有人都劝她与他的家庭划清界线，包括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公公，她却不为所动，她始终相信他没有死，她要等他回来！
如她坚信的，他没有死。走了一天一夜，他来到了分隔着深圳与香港的界河边，抱着必死之心跃进冰冷刺骨的界河，奋力向着对岸游去，就在他感觉筋疲力尽身体下沉时，一双女人的手托起了他；救他的是香港的一名渔女，一位淳朴善良的年轻姑娘，在姑娘身上，他隐约看到她的影子。渔女后来成了他另一个妻子，除了帮他生下三男二女五个孩子，还与他携手创下一份不算大富，却也殷实的家业，拥有自己的房产与酒楼。忙碌的生活让他忘记家乡曾给他的伤痛，新妻的柔情亦渐渐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他甚至从来没有打算再回那个带给他耻辱的故乡，直至在自家酒楼中碰到来港旅游的堂兄弟，听到她为他坚守四十年的消息，当初相守一生的承诺再次浮上心头。眼前人，旧日爱，是留是回都会造成伤害，他无法决择，急火攻心下病倒了。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等到他出现在自己眼前。四十年，四十年的等待她如凤凰走过涅盘，从悲愤到担心，从担心到牵挂，从牵挂到思念，再到怨恨，到淡忘，如今，自己已是年过花甲不抱幻想，他却突然回来，站在了尊自己为嫂母的小叔子为自己盖的新房门前，她一下子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悲。回去吧！你这一辈子注定要辜负一个女人，我拥有你四十年，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她却一无所有，我们都欠她，回去还给她应得的东西。知道他病因后，渔女帮他收拾好行李，还有足够俩人下半辈子生活的存款。阔别四十年，他终于带着对渔女的内疚、对她的羞愧回到家乡，眼前景物，物是人非，变化最大的还是她，昔日的美娇娘，如今鬓发全白，脸如秋菊；自己何止负一个女人?是两个都负了！此生何幸，竟得两个同样善良女人同样的深情，自己又何等造孽，负了糟糠妻的前半生，又负了渔女后半生。
她让他住进她名下的新房，却不许他踏进自己卧室半步，她享受着他一日三餐的侍候，却从不跟他说一句话，她有早饭与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他每天都跟随，她却不给他好脸色看，而且不许他走近她十步之内的距离；每一个清晨与黄昏，乡亲们总能看到这样一个奇观，在晨光里，夕阳中，她昂首走在前面，他在十步之外亦步亦趋，深情的目光始终锁住前面人的身影，碰到熟人，她停下来谈笑风生，他则保持着十步的距离，脸上挂着宽容憨厚的微笑静静的等候着，从不着急。这样的奇观持续了三年之久，直至那天她因为中风而突然晕倒在黄昏的夕阳中。
中风后，她再也不能走路，甚至不能说话，一切生活起居都得依赖着他，他远在香港的儿女们知道后要帮她请一个护理，减轻父亲的负担，他拒绝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他没有与她做好少年夫妻，就得做好老来伴；虽说分隔四十年，虽然三年来她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但他仍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读懂她眼神、知道她需要的人。三年来，她习惯了他一日三餐的照料，习惯了他在背后的默默守护，如今走不动、说不出，她深怕他再次的离弃、逃走，其实，她早就原谅了他当年的不负责任，早就想与他言归于好，只是放不下面子，让她惊喜的是，这次，他没有再走，选择了做她背后每天用轮椅推着她享受朝霞与夕阳的精神靠山，四十年寂寞守候，如今，她不再孤单！
他弟妹问他，要一个人照顾她多久，他说，将一直到他或她生命的最后一秒！（文 / 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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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东坑》报 编辑：钟少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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