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棵树的因果与轮回 |
|
|
世界上只有一座城市是从泥土中萌芽生长的，经千年之后，成为了一棵树上的精魂。所以，这个城市以一棵成精的古树来命名。
这座城市现在与我的生活密切相关，当走进山野之时，我也不知不觉成了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
莞香园，就是寄托了东莞这个城市的生命来历和血液流向的一个大自然博物馆，它以一种清新质朴和自然温馨的姿态隐藏在东莞最高海拔的银瓶山脚下，它让东莞这座城市以一种蓬勃生长的方式记录在莞香树的每一圈年轮中。
认识莞香园之前，我就在东莞文史专家杨宝霖先生的著作中与莞香匆匆相见，至今衣服上还留存着莞香的山野气息。杨先生的论文考证了莞香的命名和莞香种植的历史，所引资料均详尽可靠，点石成金，无一字无来历。在杨宝霖先生严谨的学术著作背后，我们应该插上想象的翅膀，眺望珍贵的莞香树与自然界同在的漫长时光。如果莞香树能够开言，它绝对可以说，自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瞬间，莞香就生长在东莞的土地上，它的花朵开在粤人的心里。
莞香是莞香树的精魂，它的价值远胜黄金。莞香是香中的极品，莞香树上千年难遇的香胆，更是超越了人工的力量变成了神赐的圣物。我无法考证莞香是何时进入宫廷，成为王公贵族的心仪之物的。我只是从杨宝霖先生的著作中，见到了明末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与秦淮名妓董小宛关于莞香的一段陈述：
黄熟出诸番，而真腊为上。皮坚者为黄熟桶，气佳，而通；黑者为夹黄熟，近南粤东莞茶园村，土人种黄熟，如江南之艺茶，树矮枝繁，其香在根。自吴门解人剔根切白，而香之松朽尽削，油尖铁面尽出。余与姬客半塘时，知金平叔最精于此，重价数购之。块者净润，长曲者如枝如虬，皆就其根之有结处，随纹镂出。黄云紫绣，半杂鹧鸪斑，可拭可玩。寒夜小室，玉帏四垂，重叠，烧二尺许绛蜡二三枚，陈设参差，台几错列，大小数宣炉，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细拨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选香蒸之。历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郁勃氤氲，纯是糖结。热香间有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静参鼻观。忆来年共恋此味此境，恒打晓钟，尚未着枕，与姬细想闺怨，有斜倚熏笼，拔尽寒灰之苦，我两人如在蕊珠众香深处，令人与香气俱散矣。安得返魂一粒，起于幽房扃室中也。
明朝人的文字充满古意，和莞香的高贵典雅身份显得十分匹配。因此，一棵树从生长到死亡的过程，就是人类悲欢离合的演绎。莞香的盛况，记载在明朝以来的线装典籍中。满山遍野的香树，成群结队的香农，是朱明王朝的一处美丽风景，以至莞香交易，在东莞寮步形成了一处与药市、花市、珠市并列的香市。
莞香的劫难始于清朝雍正年间。《东莞县志》记载：“闻前令时，承指购异香，大索不获，到杖杀里役数人，一时艺香家尽髨其树。”《广东新语》则称：“自离乱以来，人民鲜种香者，十户存一，老香树亦斩刈尽矣。”及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全民炼钢，大伐香树，一种生命，几近灭绝。
为了悼念一种给人类带来过无尽美好的木本植物，九年前，我曾虚构过一篇名为《香胆》的小说，我在那个虚拟想象的文学世界中，通过一个哑巴的执着为莞香洒下了一掬同情的泪水，最后，莞香的精魂在莞香园里复活。
小说没有现实生活参照的根据，却有文学的巧合与机缘。九年后，我在风景如画的银瓶山下真的见到了一片千亩香树，那个场景地名与我小说中虚构的毫无二至。不过，这个现实生活中的莞香园主却是一个年富力强，有科技知识和现代发展眼光的智者。刘东晓先生1997年承包荒山种果树，炼山时无意中发现残留的莞香树，后来开辟成莞香园，恢复了莞香六百多年前的一个盛景。
十八年前，我从遥远的江西迁徙东莞的时候，我的生命已进入了中年。第一次看到莞香树的时候，并未觉得这种传奇的树有何过人之处。人到中年才与一棵树相遇，结缘，根器浅薄者是不可能收获到香胆的，所以我对莞香的所有美好祝愿，都在文字营造的幻境之中展现。
刘东晓和他的莞香园，让我的梦境成为了现实。在银瓶山下，我见到了最美丽的莞香树和最壮观的莞香林，品尝到了别有风味的莞香花和莞香茶，闻到了来自遥远的明朝的一缕缕幽香。
莞香是高洁之树，它是树中的君子，它的幽香可以穿透俗世的迷惑直达三界。它的品性是目光短浅心存俗念的人无法看穿的。东莞坊间流传香港的地名源于历史上莞香出口运输，形成盛况，香气氤氲了一座城市而出名。在一个夸张成性、谎言流传的商业社会，圣洁的莞香竟成了一些自负自大之人的虚荣标本。严谨正直的文史学者杨宝霖先生理性而又微弱的声音往往掩盖在市声的喧哗中，无人重视，无人喝彩。无论谎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出于何种爱乡爱美的善意，但他们这种与历史真实背道而驰的行为终会遭到莞香的鄙视和历史的唾弃。莞香是客观存在的历史，它永远不会追求时尚成为一个任人打扮的美女。
莞香，是一种可以成精的生命，它吸吮了大自然的灵气，它传承了几个王朝的气息，它在银瓶山下以一种浩大的气势再现了一幅莞香的清明上河图。莞香是树，不要为它曾经的辉煌遮蔽眼睛，以为一棵有觉悟灵性的树必然是来自印度的菩提。莞香是中国的产物，它是上天恩赐给我生活的这个城市的礼物，当莞香化成一缕无法捕捉的气息，激活你的生命，陶冶你的灵魂，你就会感到一种山野的树木，超越了物质的形态，升华为一种精神。一棵能够通达三界的树，必然具有与信仰有关的精神。我愿意在三月的细雨中，再次走进莞香园，品一杯莞香茶，让幽幽的莞香进入肺腑，深入灵魂，让明朝的文字，成为我生命的接引。
莞香原本不是一介隐士，它是一个洁净的名士，只是由于历史的创伤太过深刻沉痛，它如今只能以一个隐士的姿态，藏匿在银瓶山下一个叫铁场客家围的深山里。一条水泥马路蜿蜒着钻进时光深处，它让人在鸡鸣狗吠中想起伟大的陶渊明和他不朽的《桃花源记》。
由于有了莞香园，莞香树不再是一种拟人的生命了。每一棵莞香树的背后，都站立着一个人，而莞香园的主人，则成为了一棵树的化身。 （作者：詹谷丰）
|
| 来源：《东坑》报 编辑：阳光东坑 |
|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为“东坑融媒体中心”、“阳光东坑网”、“东坑发布”、“东坑报”的所有文字、图片、音视频、美术设计和程序等作品，版权均属阳光东坑网或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所有。如需转载或建立镜像的，须经本网授权或注明来源，否则以侵权论，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