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津

    沉寂的子夜，夜空像硕大无比的蓝玻璃似的，月亮像一朵冰冷的菊花，清辉泻在古色斑驳的老屋窗口。

    这是我的旧住所，幽冷、空旷，有蛛网的檐角玲珑地横展着，夜常常做成轻纱的水波，月光像瀑布似的漂漂洒洒浮光跃金，四周水浪一般的芳草泛着青色的幽辉。屋前是一碧万顷的田野，冬夜里常下着浓霜，几许寒意由轻风归向泥土。屋后的紫丁香，仿佛一群小孩子似的在窗前摇曳。

    我们村在一座脚下叫岭下村，这是一个百余人的小寨，我老屋的位置就在村中心，是一座瓦房子，用一些石头在底下填好基础后，再砌一米多的石墙脚，墙的主体用土坯的砖头垒成，在上面放置一些柱子，就像搭一个木架子似的，然后盖上瓦算是屋顶，看上去非常简陋。那个年代，大家很穷我们家更穷，要是房子的前墙能够用石头砌到顶，已经是羡煞人的“豪门宅院”了。老屋虽然不美观，却吸引了许多燕子来做窝，屋里大厅墙上和屋外的檐上总共住着四窝燕子，这也够引人注目了，家乡人很迷信，认为有燕子住的房子风水好会出人才，我家这么多燕子简直鸟的天堂，那还得了！每当春天，我最喜欢看老燕子觅食和叼虫子喂小燕子。燕子的呢喃更加动人，有时百鸟齐鸣，真像春天的交响乐，令人陶醉。老屋的大厅很宽，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高背椅子，活像鲁迅笔下的三味书屋。大厅右前方摆着有一张石磨，农闲的时候祖母总爱磨豆腐，祖母磨我们也磨，用一条带钩的长长的木棍子钩住圆形石磨的木柄，用力一推声音便有节奏地响着，仿佛划船时“唉乃”的橹声。豆腐煎好了，香气扑鼻，少不了放开肚皮饱餐一顿，这是我童年的记忆中最好的美食。正厅的里面有一间小房子住着我的曾祖母。左边三间住着我和父母、哥哥、姐姐等七口人，其中靠近大厅这间是我出生的房子，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屋后的美景；右边两间是祖父祖母和姑姑的住所，这也是我每天都要去玩的地方。

    老屋右边有一个菜园，这是一个一千多平方的宽阔的园子，那里原来是一间更古老的屋，已经夷为平地，里面种着许多菜，斑驳的墙基还在。这曾是曾氏祖先居住的地方。最吸引人的是两棵黄皮树，远远看去就像两块碧绿的翡翠似的，每逢初夏，洁白的花星星点点犹如湛蓝夜空里漫天的群星。黄皮成熟的时间大概在端午节前后，善良的曾祖母从来没有拿它卖过钱，这时是宴请村民的最好时候，不分长幼，都可以摘来吃。这里我经常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吸引，繁密如下雨，细看原来是一种可爱的小虫子，肚子大大的，腿长长的，牙齿像一把大钳子，薄薄的透明的翅膀仿佛草丛里晶莹的露珠。问祖父才知道那是蟋蟀。天气越热蟋蟀就叫得越欢，“蝈蝈……”像乡间老太虔诚念诵嘛呢咒，又像小孩子用牧笛吹奏朦胧的歌曲，婉约而悠扬，我喜欢极了。

    屋后小溪的长堤上种着几棵雪梨树和柚子树，还有一棵核桃树。靠着桃子树的窗里，有隐约的煤油灯的亮光。两张写字台堆满了各种报纸和书籍，桌子的对面铺着一张古旧的木床，这里曾睡着一个高尚的灵魂，睡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和他七十几年的光阴，从那晨曦的窗纱，朱红的晚霞，丹彩的云朵里流过的，从舔着草地的老牛的黑影里，磨过菜刀的刀石里，和吻过他手小溪里，七十几年的光阴就这样过逝了，带着他美好的憧憬和浅浅的哀愁。在我的记忆中，我祖父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头发花白，他名叫曾丽旺。祖父总是随身带着一包旱烟袋，虽然我不喜欢这个。祖父种了许多烟草，常常把烟叶晒干，用那把锋利的扎刀自己制作烟丝。他的房子里还有一个长长的水烟筒，我常见他拿着这长长的东西瞌睡似的抽烟，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民族灾难的喟叹就如一缕轻烟，他只有吞云吐雾才能麻醉自己。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