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无论是打开网页还报纸，都看到这样的一个词——舌尖。舌尖上的香港，舌尖上的东莞。舌尖，据说是味蕾最丰富的器官，味蕾丰富就能品味到更多的味道，所以说白了，所谓舌尖上的，其实就是说的那一个地方的特色美食及其所包含的文化蕴味。味道总是最直观的，也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如到了六月，我就会特别的回味一种糕点——砵仔糕。而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六月有一个父亲节，而那记忆中的砵仔糕上有着父爱的味道。

    父亲是当年东莞市水运公司的一名货船驾驶员，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天的假期可以回家，平常一旦上了船，是连打电报也联系不上人的，所以，父亲对他的儿子来说，就如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嘴上的称谓；因为身体残疾的原因，父母常一起带着我四处求医，所以，在父亲的儿女中，我是和父亲相处得时间最多的一个，不知道是应了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句话，还是因为怜惜我的残疾，父亲也是在他的儿女中最疼我，虽然因为家贫而无法满足到我太多的要求，可是，每次只要休假回家，他总是只要我说想吃什么，就千方百计的设法去满足我。父亲做给我吃的东西不少，可是我却偏偏只对这个砵仔糕念念不忘，只因为这里面有着一个故事。

    一如我曾经在多篇文章中提到的那样，十岁那年治疗与残疾有关的一次手术失败后，虽然在他人的劝说下打消了一些消极的念头，可是潜意识里却是对进食产生了抗拒，心情也是许久许久都不曾恢复过来，每一次，父亲休假回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我都是摇头，直到一年后的夏天，记得那是农历的四月，沐佛节的前夕，休假的父亲带着我坐在东坑村巷道口乘凉，一个到我家房子后面学校去上学的女孩儿啃着一个砵仔糕自我们面前经过，看着那个远去的女孩身影，我心里没来由地动了一下。“好想吃砵仔糕。”我突然说出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教我认字的父亲一愣，也许是因为一年来再不曾提任何要求的我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要求让他感觉到太意外了吧，然而，也就只是那短短的一愣，回过神来的父亲立即高兴地答应着，把我抱回家里安置在他特意为我钉制的木沙发上后便忙活开了。翻出收藏起来打算过年时做“仪龙”用的糯米，到井里打来一桶清水浸泡上，把放置在天井里久已不用的小石磨仔细地清洗干净，找出那些用以盛蒸砵仔糕的好看的小瓷碗洗净晾干；当父亲把这一切事前工作准备妥当后，早就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出勤回来的母亲看到父亲所做的这一切一脸的疑惑。“你不是已经买了面粉蒸发糕了吗？干嘛又是泡米又是洗磨的？”“嘻嘻，女儿说想吃砵仔糕。”父亲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说。看一眼正专注于图书中的我，母亲也释然地笑了。

    那一夜，我是睡了手术失败后最香甜的一个觉，睡梦中我看到了父亲一小勺米一小勺水地放进小石磨的小洞里，听到了父亲推动石磨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看到了他将混拌上红糖浆的米浆均匀的盛进小瓷碗中，再放进大铁锅里隔水蒸着，闻到了砵仔糕散发出来的独特清香。那梦好长，直到第二天接近八点钟才醒来，母亲与哥哥们都出勤或上学去了，房子里安静的只听到房后学校传来的读书声，而父亲也捧着他最爱的《本草纲目》守护在床边。帮我起床梳洗后，父亲微笑地捧上了还带着热气的砵仔糕及一碗陈皮与粘米一起研磨的咸米饮水。后来还是从哥哥的叙述中知道，那天的清晨四点，父亲便起床磨米浆了，然后又是拌糖浆又是蒸糕的，一直忙活到天亮，而被惊醒的母亲也因为怕我对食物抗拒了这么久的肠胃会承受不了糯米的黏性，也湿了手把粘米和着陈皮一起用牙盆研了，煮了一锅米饮水，希望可以中和一下让我的肠胃适应。哦，原来夜里的我并不是完全在做梦，而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父亲推磨的声音以及闻到了蒸砵仔糕的香气。至今我还非常清晰地记得，那一个早上，就着父亲一勺一勺喂到嘴里的米饮水吃着父亲亲手做的砵仔糕，我突然感觉自己其实很幸福，一如一年前在医院里那位陌生人的一句话打消了我消极的念头一样，忧郁的心绪也在那一个瞬间突然通了。是的，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站起来走路，不可能圆一个上学读书的梦了，可是有这么疼爱我，因为我一句“我想吃砵仔糕”就忙活半夜的父亲，我还有什么好忧郁的呢？

    屈指算算，距离那次父亲为我做砵仔糕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了，都说十年人事几番新，三十年的时光改变了许多的东西，它把曾经是纯农业县的东莞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它把古旧的东坑变得几乎找不到当年痕迹的新颜，它也把当年的父亲变到了另一个世界，把曾经独当一面、年轻力壮的母亲变得老态龙钟，反过来要曾经被她所庇护的女儿来为她操心。三十年，三十年前，父亲曾经许诺，等有一天他退休了，就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可惜天不从人愿，还差几个月退休的他却突然中风了，虽然在昏迷了一个月后最终醒了过来，却已经是半身不遂，连生活也不能自理，苦撑了七年还是撒手人寰，未能将当年的承诺变成真实。

    许多次，和朋友一起出外玩时，看到卖新式砵仔糕的摊位，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朋友都以为我想吃，把我推到摊位前，每一次，我都会笑说，这砵仔糕不是我们东坑的那种，没有东坑的味道不好吃，是的，这种新式的砵仔糕并不是我们东坑所做的那一种，它不知道是哪里的小吃，本土的情结所系，我更喜欢的是东坑人所做的，可是，真的是东坑人所做的我就会爱吃吗？偶而几次去东坑的百顺市场，路过早点摊，看到本地人所做的纯本地风味的砵仔糕，想要买，可是每次都改变主意。并不是摊主做得不够地道，并不是不爱吃那纯本土风味，而心里明白，即使是世间最美味的砵仔糕，我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因为里面少了一样调味品——父爱。   （作者：卢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