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首诗。在那个年少不懂事的岁月里，每每读到这首诗，只是下意识地想象一位银丝参鬓面带皱纹的老母亲坐在昏黄孱弱的灯光下，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缝制衣裳，只为赶在出门在外的儿女下次回来前能把它们做好，她时而停下来掂量掂量、比划比划一下，时而又扬起手中的细针在那些稀松的头发里来回地摩挲几下，但眼睛从没有离开过衣裳。那位年迈的老母亲，慈祥、安然，在她那干枯的眼睛里翻滚着流沙的岁月，转眼就一辈子了：十八岁她结婚了，二十岁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四十岁她的丈夫去世了，六十岁她最小的女儿也离家了， 七十岁她如今孑然一人坐在从前的老屋子里。

    也许作为母亲，并不是图儿女报答些什么。她明知道儿女在外打拼很不容易，今天的成就无不是渗透了儿女的艰辛，也许儿女们曾经饿过肚子、受过寒冷、挨过打骂、流过血汗、甚至付出过生死。她不愿意去想象儿女们曾经经受的磨难，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让儿女们平平庸庸却平平安安地在自己身边过一辈子。但事与愿违，孩子们的步伐和世界的变化一样，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阻挡的，于是，她尽力做好自己的一切，为孩子们营造一个最牢固的后方基地。有人的地方就有家，有家的地方就有爱，有爱的地方就有温暖。一件手工编织的衣裳，又何尝只是一件蔽体之物！在点点滴滴的编织时光里、在里里外外的针线穿行中，它饱含了多少的爱！它就像一把锁一样，把这种爱紧紧地锁在了里面。

    我平生第一次学习手工编织。原以为，编织活只适合于那些心无杂念又清心寡欲的人，想是我等粗笨之人所不能胜任。但随着手上棒针的移动，细细的毛线在我的右手手指和四根棒针之间也一上一下地移动，活像四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在翩翩地跳动着丝带舞，我的内心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此刻我才发现，其实这种精细的编织活对于心烦气躁的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它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点一滴浸润你急躁的心田，使你的心田更有容量去吸纳更多东西。那股编织用的毛线细细柔柔的、绒绒绵绵的，很听话地在我的手下渐渐铺开了一片阡陌，纵横交错间已是一张牢不可破的线网，网住了我为之所付出的心血。后来我发现，一旦基本技法掌握了，编织就变成不断重复的动作，起初边学边编的新鲜劲儿不见了，于是难免急于求成，刚开始编织一样东西，就想马上看到它编好。对于这样的编织，我所想得到的只是结果而非过程，我深信，我的用心对方是一定能感受得到的，因为实物就实实在在地在那里，它就是最好的印证。而在整个过程中，始终给予我强大支撑的恰恰就是我对此目标人物的爱，因为爱他，所以用心为他编织，因为爱他，所以我更加享受编织的过程。同时，也正因为这份爱，让我温暖了自己，也温暖了别人。感谢编织，感谢它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如此暖融融的冬季。

    尊敬的退休教师、诗人周秀英老师，晚年生活也有编织毛衣的喜好，听说在她年轻的时候也时常为贫困学生编织毛衣，“一件毛衣四五天，有时编织到天明”（摘选自周秀英诗集）。我在电视镜头中看到过周老师手织毛衣的模样，九十高寿的周老师带着圆片的老花眼镜坐在门前的树荫下，时而抬头和旁边的人聊聊天，时而低头舞弄着手中的棒针，她的动作很娴熟，编织的纹理疏密有度，编好的毛衣部分看起来特别地柔和亲切。闻说周老师的大半生都在坚持编织，年轻的时候，她为未成年的儿女、学生编织，中年的时候，她一直坚持编织，如今，她还在为谁编织呢？也许现在，周老师的儿女们早已不穿母亲亲手织的毛衣了，但从前一定穿过。

    朋友问我：“你织的这些围巾、手套之类的，自己也用不完，那拿它们来干什么呢？”言下之意，我学习归学习，学完了并且满足了自己的基本所需，那也就该罢了，还浪费那么多精神在上面干什么呢？拿出去卖，这种小门小户自主制作的小东西，无质量保障、无技术认证，自然是没有人愿意购买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收获了一种怡然自得，快乐并充实着。有些时候，我们未必一定要计较得益，失去的时候恰恰是得到的时候，别以为只要紧紧握住拳头就牢牢抓住了一切，当你打开双手以为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才真正拥有了全世界。面对朋友的疑问，我笑笑地说：“等到以后织到了一定数量，就一次过送去衣物捐赠接收点，送给贫困地区的小朋友们。又或者，可以拿去参加义卖，相信那些愿意义买的人，都不会介意的。”   （作者：谢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