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特别是２００９~２０１１年，孙世健的诗歌、文章与书法都朝着艺术的方向发展，带着传统文人的家国情怀修炼自己的身心，历练自己的意气，成就自己的诗书艺，并由此把生命的体悟展示到社会的公共平台上，有所得益，有所奋发，有所贡献，有些作品更有思想的出新和审美向度的突破，让我在高兴之余早就想写篇文章为他鼓鼓掌的了。可惜事务缠身，云封雾锁，总也无法偷闲案前，敲出这积储于胸臆的心话来，偶尔想念同辈诸人，有大把光阴坐享风月酒场的虚耗，有大段时间寄情山水的日暖风和，怎似我孑然一身于精神的冷河死海，怆然于世路崎岖的高踞低俯，除了欠下满身文债，竟空空于秋风寒月之茫茫呢！世健的奋发有可供借鉴的精神力量。

    世健有过创作的痛苦期，却是加入了广东省作家协会以后。在此之前，他写过不少作品投稿，时在报刊发表，又出过诗集《让爱留住》，很多篇章让读者留下过良好印象。到了后来，报刊的圈子似乎越来越狭窄了，以至收缩成了箍颈索，箍死了很多良知作品，也把报刊副刊和文学杂志的生命箍得苟延残喘的了。这结局是预料中的事，造势者总是要让自己的旗帜飘扬到地老天荒，萌主们总要让自己的门派繁衍到千秋万代，即使扯起块红布子另立门户的山头主义者，也要圈定出一个鼻孔的卖相味道，否则就是“衣冠不整，不得入内”的了。殿堂很伟大，它的确可以把所有集散地的香火凝聚起来把同一类偶像烤烘成黑不溜秋的奇离古怪，却不允许他人干涉。不进入他们的同伙圈子，是没有机会烧香的，那个群落太拥挤，也容不得他人打桩插队，文学的垄断从来未有过今天这么霸道枭蛮，我们只能无可如何。况且那路货色虽然花样翻新，却无一不是心灵的离经叛道者，与个人修为没有一点关系，得道者何苦趋前下跪俯伏于他们的坛前行乞于文呢！孙世健毅然勒马回头，不再奢望于纸质媒体还有旧日的自由风光，那里的风云际会早已设有楚河汉界，与心灵诗者的关系并不大，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同他们同流合污。

    孙世健就这样向殿堂挥挥手，到野外烧烤去。他一头走进了自然之中，不再为所有的调子而歌诗，甚至连诗稿也懒得投寄，那怕只是按一下键盘那样简单。不向纸质媒体投稿并不意味着孙世健放松了自己的创作，他的创作量更大了，大到简直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阅读了阿健在网上的很多诗作，包括在《诗家园》和《今天论坛》发表的大部份作品，这两个全国著名的诗学营垒分别设有“孙世健专栏”和 “孙世健的空间”，储蓄有数以百计的诗歌篇什，按篇年史的次序排列着，显示出阵容式的鼎盛，也似秋交会的厨窗专柜那么琳琅满目，其游走于山水间的奇思妙想、寄情于大自然的心性披露以及因人及事的警语奇言强烈地吸引着我的视线，使我在阅读中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快感，也由此感到孙世健正在变化着，这种变化是一种回归，回归到心灵的本来去处，并由此给人以启迪。

    例如关于家国情怀。他说：“看着一片片森林的砍伐和销毁／我伤心透了／看着一个个湖泊的干枯和消失／我哭泣着／看着一块块良田的变异和荒凉／我呐喊着／看着一个个背弃祖国的精英／我诅咒他们／看着一个个生命的无辜死去／我是如此的悲怆……／我哭干了泪水／然而我并不知道／我是如此爱着这个国家／一桩桩失去良知的事情发生之后／我这才知道——／它们触动了我那根麻木的神经／我体会到我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和无奈／我时常泪流满面地默诵／祖国啊／我是如此深切地爱着您……”（《我并不知道我是如此爱着这个国家》）爱国爱家是传统文人的基本情结，今日祖国并没有外力摧残，伤害祖国的却是掌握国家机器的“自己人”，自己要毁掉自己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呵护自己的国家，的确是一种 “不知道”。你能知道吗？诗人把疑问留给了读者。

    又关于山河大地的咏唱：“……富春山呵/在你面前/我看到了我的肉体/我窥见了我的灵魂/你是西风吹不出的山水/昭示着日月的沉稳与变异/你是东方自古浸润的精华/寄寓着人类的浪漫和自然/你是我对饮的情人/你是我长生的归宿……这是一个爱的恒古话题/爱你千年又何妨/爱你万世也应该/我急迫于倾听你的气息/我欲张开臂膀拥抱你的躯体……天大地大的富春山呵/你竟是我深深埋藏的心愿！” 籍山水以咏志抒情是诗界的常法，能否成功却在于情感本身的炽热程度，世健的诗总是倾注着满满荡荡的情感，不虚饰，不矫情，写出心中的真情，成就上乘佳作。

    离开殿堂并不意味着与体制抗衡。体制是共同的体制，谁也没有真正的办法只是站在界外指手划脚，因为那是无济于事的。身在体制内的“曹营”，孙世健十分敬业，又因为负有一定范围的责任，几乎没有多少创作时间，可他就是在时间的奔腾不息中一点点地挤兑出一些空隙，化而为诗，形之成文，并且成就其书法的修炼。

    孙世健的文章很真实，也流畅，没有滞碍，没有淤塞，一气流淌下去，躺卧在坚实的意境河床上，使生活的实在化成了心境变化的流程轨迹，没有微言大义的石破天惊，却有入世伦常的会心一笑。他写买砚经过，原以为当年念大学的同班同学在他难得来到肇庆公干时会陪他到名砚产地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还可以帮忙找到一块上乘墨砚。要知道，酷爱书法的人对墨砚的情有独钟是难以想象的，正所谓渔夫爱网，樵夫爱刀，一方好砚大有可能书写出传世墨宝。可当阿健拨通电话告知那位多年不见的同学时，他却因为打麻将离不开身而叫一位同事代他去走访市场，并由此缘发出了一段纯真的友谊。缘散缘聚，事情就是这般自然如诗。孙世健的散文是诗语的延展。例如《苏州见阿德》，因网上笔谈而相识，知阿德是篆刻高手，阿健便请他刻几枚印章，阿德用心设计，按要求制作了一方朱文之外还赠了他一面汉文，成就了一印两用的雅趣。这该是皆大欢喜的了，可作者的笔锋一转，却引出了另一个情节：“回到宾馆，我有些劳累，但还是忍不住欣赏一会“飘竹王子”和其他几枚书画印章。细细一看，发现“飘竹王子”的一端的一个侧面有一段“惊纹”——本想打电话告诉阿德，转念一想：但凡美好的东西都不是绝对完美的！月亮最圆时意味着它很快就转缺了，一切都是天意吧！永远带着缺陷去追求完美，这就是我们人生的修为。”这便是孙世健的散文主旨，不经意间透出禅机妙理，让读者留下深深的印象。

    要谈到孙世健的书法了。这真是个有趣的话题，在我所认识的新诗朋友中，爱写书法的朋友并不多，这可能与新诗创作的规律有关。新诗讲究情感的涌泉奔突，灵感来了，万事放下，一气呵成而容不得低吟浅唱，但书法是细工慢活的劳作，不能窝火，不能急躁，不能分心散气，愤怒可以出诗人，却不容易培植出书法家。像孙世健这样既可以把新诗写得入情入性，又能把书法写得有板有眼的诗人并不多，这就有了值得探究的必要。说句老实话，我对那些既能写诗又能书法的文人是比较看重的，书诗画本来是传统文人的立身之本，现在没有什么本不本了，但能融会贯通一下总不是坏事。因为真正的艺术到了一定的境界都是一致的，它所追求的根本意向一点也没有差异，比方说孙世健的书法，其实就是其诗文作品的一种补充和互为印证，他的很多诗文都可以在他的书法作品中找到精神的出处，他的书法表现正是他修行于心的一种记录轨迹。例如他的书法作品《佛悟》：“五蕴皆色源于真／愚痴本是菩提叶／痛能大觉悟了性／苦海有涯在于空／佛道存乎中指间／心在拈花一笑中。”再如另一幅禅诗书法：“我执难登岸／彻悟是菩提／五蕴皆无色／佛性即现空／色空同视观／凡根认自在／常行积善心／终极成正果／普渡众生苦／慈悲大菩萨。”

    这些禅思佛悟是阿健修学思想的成果，更体现了他的书法修行并不是一朝一夕的随意涂鸦。通观孙世健的书法，行距通透，结法严谨，一笔一划无不体现出其心静如水的淡泊与无为。他是那种通过书道修行佛道的真正弟子，这真是个好主意，试问出入世间的所有智慧有哪一点不与佛的觉知相互依存的呢？世健的书法正在进入与出离中徘徊，假以时日，他的书法将在诗的神似上将起到相得益彰的效果，其书法造诣并不会亚于其诗才的日新月异。（作者：蔡少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