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学文的都能神侃海吹，我这个笨蛋就是个例外。白白上了四年大学，嘴巴依然是那么的笨。每每看到别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架势，先自怯了几分。加上面皮又薄，遇了人多的场合，特别是有女宾在场的时候，更是连头也不敢抬，更不用说开口演说了。于是每逢出门便常常只带两只耳朵，而把嘴巴禁闭在家里，以免结结巴巴的让人笑话。

    但有时往往事不由人。命运把你安排到那个位子上，你怎么也得开口了。

    这一次，命运就特别地关照我，让我和一个十分迷人的外国女人坐在一起。这个女人很漂亮，而且年轻，金发碧眼，身材苗条，就像那位著名的影星波姬．小丝，真是风韵无穷呢！和这样的美人一起飞行，当然是让人舒心了。

    但是好景不长。坐好不久，她就让我紧张了。那双迷人的眼睛盯向我，足足看了五分钟，然后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动人。可我的心里却发了慌。我的外语水平太差，根本无法与她对话。想到自已也是衣冠楚楚，可如果让她看出是一肚子草包，那就太丢人了。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同一个外国女人说话。想象中的西方女人都是很直率、又很浪漫的，对于我这个传统型的中国人来说，这时就得当心了。当然喽，话还是要谈的，面对这么一个迷人的洋妞，谁能忍心装聋做哑不搭茬呢。好在她的汉语说得很流利，叫我这满口方言的中国人也要感到惭愧呢。

    她拿着一本中文杂志，装模做样——当然是可爱的模样——看了一阵，就请我给解释一个词。我一看，是个成语：请君入瓮。

    这个典故我知道，可对一个外国人讲起来却有点难度。首先一个“瓮”字就费了我好大的劲，她一明白了，却又反过来教我呢：

    “您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说：瓮就是缸，我立即就会明白的。”

    说：“可我不知道你懂得缸呀。”

    她说：“缸我知道，我还会唱哪——男人不是水呀，女人不是缸。对不对？”

    我又一次吃惊了，这简直是一个中国通呢。我还是赶快闭嘴为妙。

    可她却不依不饶：“你刚讲了一个字，还没讲这个词的意思呢。为什么要请人到瓮里去？这和那歌词有没有什么联系呀？”

    于是我只有给她讲那个典故。她听得很有兴致。末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原来这样！我还一直以为这个词也和那个歌一样，象征两性间的事呢。原来搞错了。”

    这个洋妞果然直率。我想。

    她就直直地盯着我，说：“你认为我的想法很荒唐、很可笑，是吗？”

    我说：“当然……我们中国文字的含义很丰富，同一个词、一句话，却可以引发出各种不同的内容和认识，这就要看你是怎么理解了。”

    “那就是说，我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

    我说：“可以吧。”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已。

    她便又翻看起杂志来。很快又发现了问题：“这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我问过不少人，都对我避而不谈，你能不能给我指教一下？”

    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她指的是一个代号——×。

    我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并没有什么难谈的，于是便随口说道：“这不是字，只不过是个代号。杨××，要读就读作杨某某，就是说，这个人姓杨，名字嘛，或是不便让人知道，或是不想让人知道，隐去了。明白吗？”

    她点点头：“这个明白。可是——这个呢？”

    她又翻一翻，指着两处让我看。我一看，不由目瞪口呆。那是两个极不雅观的词，我们的小说家们常常让主人公们信口喊将出来——“妈的×！”，“狗×的！”

    我硬着头皮说：“这个……是不好说。凡中国人，一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就是……不好说，也不好写。但文学作品中表现的这个人物的品性、修养又决定了他在这时必定这么嚷嚷。所以……作家只好用这个×代表了。”

    “不好说，不好写，可是却必要写。我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我不由一愣：“你……并不是真的不懂呀！”

    她笑着点点头，说：“我们西方人，大都喜欢直来直去，可你们东方人却总是遮遮掩掩。我的看法对不对？”

    我说：“我们中国有这么一句话，叫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些东西，说透了反而不美，这就叫……含蓄。”

    她说：“你回答的倒挺巧妙，但却是矛盾的，我请你解释的这两句话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含蓄，而是很直露。我说的对吗？”

    我又一次语塞了。

    她得意地一笑，说：“是不是具体涉及到性的问题的话题和字眼都让你感到为难？”

    我说：“你真厉害！”

    “厉害？你是说我——可怕？”

    “不不！我说的厉害是指……有学问，有本领，让人……自叹不如!”

    “噢!……厉害！”她沉吟了一下，诡谲地一笑，“那么，在你看来，我就仅仅是——厉害？”

    “这……？”

    “我不漂亮吗？”

    我大概脸已经红透了，狼狈得不知怎么对答才好。

    她亦然笑着说：“我敢肯定，你只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不对？”

    我说：“你真是……厉害！”

    这回她竟笑出声来了：“话说出口，还是厉害二字。典型的东方性格！”

    我无法应对，只好未置可否地笑笑：“也许是吧。”

    “矛盾的性格！”她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你是我碰到的一个十分理想的对象。你很有学问，对我帮助很大。”

    听了她的话，我真感到紧张了，连忙说：“不敢不敢，我实在……惭愧的很！”

    她笑着寄过一张名片。我一看，顿觉汗颜不已。原来她是美国一家心理学研究机构的研究员，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一名调查研究对象了。

    看来，西方女人并不只是直率和浪漫了，她们还很会一些诡道的。我这个警惕性蛮高的人不也被她请入瓮中了吗！ （作者：刘少鸿）

    （刘少鸿，其文学创作以散文随笔为主，兼及小说、评论等。作品短而精，目前已发作品百万余字，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作品多次获国家级、省级文学奖项，不少篇章被包括全国散文界顶级刊物《散文海外版》在内的多家文学期刊和文学选本转载或收入。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人迹霜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