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草根遭遇了一场车祸。一周后就从医院回来了。

    草根回来后，在乡下的院子里摆了一场宴席，为他大难不死美美地庆祝了一番。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能邀请的全都邀请了，那个肇事司机竟然也被列入了邀请名单。

    “没什么大碍吧？”

    “还好唉，就是头有些闷！”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谢啊，谢你吉言！”

    草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有一种洋洋喜气，嘴巴乐得一直咧着，有点恍若隔世且重返人间的新鲜感。

    一周前，三月二十四日，天刚朦朦亮，寒气尚未退去，路边金黄的迎春花还沾满露珠的时候，草根就起来了。他看看天，看看地，然后，摸了根烟，燃了，叼在嘴上，从门背后捞了把锄头来到青豆地，给青豆翻土，好让那油油的春雨降下来时，迎接它的不再是板结的土地。

    市电视台的阿曼说等暖和点了就来，吃他亲手种的青豆。一想到阿曼要来，草根就满心欢喜。他就认认真真地把青豆地翻了一遍，好让青豆长快点。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青豆花开了，蔓儿长得又密又长，嫩嫩的叶子上开满了紫色的豆荚花。阿曼来了。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长裙，走进青豆地，在晨曦中向他微微一笑。醒后，灵感顿时袭来，一股异样的情愫从心底涌起，像晨风，悠悠地钻进被窝里。于是，他裹衣，爬在枕头上给阿曼写情诗，写了一些青豆花开的妙趣句子。在他看来，每天给她写情诗和他每晚在电视上看她一开一合的小嘴巴一样让他心里欢喜。

    太阳慢慢爬出了牛背梁，鲜嫩鲜嫩的。他伸手在口袋里摸手机，却摸了个空。他把手机忘在床头上。他想这会儿应该给阿曼发个信息，告诉她青豆长出来了。

    菜地恰好锄完，他收拾回家。他要拐过村里的大路，操近路回去，那里需要穿越一条国道。他刚上到一个慢坡处，一辆组装的货运车从最高处出现，嘟嘟嘟，冒着黑烟，老虎一样扑了过来，草根左闪右闪，就被抛出了八九米深的涧底。

    一切都静止了。草根觉得整个世界都成了冲洗过的底片，影子一样，模模糊糊地在他眼前飘。他感到脑子依然很清晰，万分清醒地穿越一条很长的甬道。甬道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一些陌生的人。他们都行色匆匆，朝一个黑色的大门走去。不过他们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要重点等阿曼。怕他过了这个门阿曼就找不着他了。阿曼却迟迟不来。

    一股无形的力把他的身体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他感到自己像一个被人牵引着的气球。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无边无际地漂浮着。他还看见一轮太阳消失在暮色里。他听见阿曼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他扯开嗓子喊阿曼。却喊不出来。他的喉咙干得像塞了一个棉团，他渴极了。

    草根——

    阿曼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阿曼来了。他听得清清楚楚。草根身体微微一颤，突然醒了过来。

    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塑料管子。几个白大褂正在他的身体上忙绿着。 “醒了，醒了！”昏迷了三天三夜的草根从阿曼的一声呼唤里醒了过来，死寂了几天的病房复活了。

    草根两眼盯着阿曼，一动不动的，直到阿曼那张秀气、轮廓分明的脸由白变成了酡红。

    庄子里弥漫着一股股酒的香气。各种评说也像酒一样漂浮在空气里。

    “草根真是怪了，那么多人唤他，妻子女儿擤鼻涕扯泪，唤了几天几夜，他就是醒不来，唯独电视台的阿曼，像猫一样咪了他一声，竟把他咪醒了！”

    “那你也死一回，找个美女来唤，看能不能活过来？”有人补充。

    “草根心眼好，遇到了一个好司机，是本村娃，当天就借了十万送来。如果遇到了外地的白眼狼，油门一踩，早跑人了。”

    “可不是！”

    “草根真是命大，福也大，一滴血都没流，估计还能净落好几万吧？”

     “那一定的！”

    宴会在闹闹嚷嚷中进行着。草根趁着酒兴，做了另一件事：他约肇事司机到青豆地边，掏出十万元，原封未动地退了回去，说：“你这怂娃子以后开车开慢点，别专门冲人身上开呐。”

    草根背着手，甩着不大灵活的腿回来，没走几步，就被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围了上来。他刚看见阿曼，阿曼手里的麦克风就递到了他的唇边。   （作者：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