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我的师范老师窦兆平出生于1921年，正好与中国共产党同龄。在庆祝建党90周年华诞的前夕，我随当年的同学驱车到电白水东镇向他祝寿，一路上止不住想，阔别35年了，老师怎么样呢？

    出乎意料之外，窦老师年青得像60出头的样子，斯文雅致，说话清亮，一团银发像一丛芒花似的顶在头上，脸色红润而健康，一点也看不到年迈老人难以避免的叠式皱纹或体态枯槁，手掌也温润，软绵软绵的，与他握手能分明感到有一种和田玉一般的暖凉。烫熨得笔挺的西裤配以纯白的短袖上衣，显得干练、整洁而风采熠熠，过去那种经常穿着中山装、总是把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的老学究形象荡然无存了，眼前的窦老师简直是充满了智慧的英式绅士。

    他长时间攥着我的手，道：“听说你们要来，我整夜没睡好，却梦到你们的班长黄永忠，我说黄永忠，你们怎么还不来呀！”我道：“来啦，都来给你拜寿啦！”同学们就纷纷献礼物，有自撰的书法牌匾，有自酿的深山蜜饯，有自制的春砂特产……我怯怯的送上近年出版的几本小册子道：“这是学生的几本作业，老师可要大力批改呵！”老师大喜道：“好啊，有成就。”我说：“成就还没有，就几只青涩果子，还是老师栽培的，我诚心谢谢窦老师。”

    “不用谢我，首先要感谢共产党。”窦老师不假思索道：“我只是浇了几勺水，你们有的长成了松树，有的长成了柏树，有的长成了榕树，绿荫华盖，都靠自己的资质苦学所得。如果要感谢，还要感谢那个时代，你们那届的学员来自粤西十多个县市，如果不是时代造就，我们哪有这种师生缘呢？”

    窦老师毕业于广东国民大学，广州沦陷时，随抗战队伍碾转于粤北教书，解放后到开平搞土改，本来可以安排在党政机关任职，但他还是选择了做老师，累积教学时间超过了60年。谈到自己的教学生涯，老师精神亨奋：“解放前，我是为吃饭而教书，解放后我是为教书而吃饭。解放前不教书就没饭吃，解放后，教书是为党和国家培养人材，我要拿出所有的能力把书教好，前提就是把饭吃好，我的观点是有了好身体，才有大贡献。”

    几十年来，窦老师培养的学生遍及大江南北，有在国家重要部门担任要职的官员，有创下了十几亿身家的私企老板，有从事尖端科学的研究者，更多的是在教育战线默默奉献的人民教师。我们这次来为他祝寿的同学中，就有8位中小学校校长和4位教师。对于学生们的不同际遇，窦老师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人的一生并不是以地位高低衡量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那些在百米赛跑中夺得了冠军的人值得鼓掌，那些沿着目标走在后头却没获得名次的人也值得鼓掌，只有那些逃离跑道中途放弃的人才不值得鼓掌，他们不是懦夫，就是叛徒。我有一天遇到一位中年人给我换煤气，觉得很面善就同他打招呼，他快乐地说，我是你的学生呀，你忘记了吗？经过交谈，才知他已经下岗了，现在以换煤气为业。我想，人生就是这个样，干什么工作不要紧，要紧的是干一行，爱一行。那些坚定不移走好自己人生路的人，就是有理想有信仰的人，就是读书明理的人，你们当中有一般乔木，也有香樟、檀香，材质不同，都是国家的有用之材。”

    按照仪式，班长黄永忠代表大家向窦老师宣读贺寿辞，然后一边饮寿酒，一边自由谈。我们电师七.四届属于破格招生，学员的年纪参差不齐，拜寿者有的超过60岁了，难免有时不与我的黄昏之叹。窦老师赶紧制止道：“你们怎肯言老呢，六十多岁正当年。我现在90岁，一点也不服老，现在即兴送给你们一首诗吧：休道夕阳无限好，人生哪怕尽黄昏。春深树老枝犹劲，喜看桃李满园春。”话音甫落，满桌掌声骤然而起，都为老师宝刀未老的诗才而叫好，有人趁机起哄我要唱和一首，我推搪不过就豪饮了一杯酒壮胆，在起立的瞬间突然想到来时倾盆大雨，现在日朗风和的气候，便步韵朗诵了这首《贺寿诗》：正是黄昏融丽日，茂林雨后蔚然新。百年尚欠天干数，万寿期颐不老身。”

    又是一阵掌声盖过了包房，再看窦老师，却是一脸醉意，满面红光了。（作者：蔡少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