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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铃叮当
阳光东坑  http://dk.sun0769.com/   2011-06-10 10:24

    积压已久的冬云轰隆一声,坍方了许多,门栅同时打开。

    之后,天气睛暖起来。

    鸭下水了,鸡上树了,牛斗架了。

    爷佬踮起脚,把挂在梁上的犁放下来,蹲趷着,抚摸许久,娘用热水将谷种淋了一遍又一遍。

    牛娃的梦里总响起牛的咀嚼反刍声,幽亮的牛铃唱起一支金色的挽歌。

    爷佬在屋外喊,“崽呀,起来牧牛去吧。”

    牛娃醒了,听到一阵熟稔的牛铃叮当声。

    天空还是朦胧的蛋清色,娘已在灶屋烧火,温馨的火舌舔亮了娘的脸。

    牛娃哐啷推开牛栏门扉,牛并没有如期静候在门边,用湿亮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牛娃怔了一怔。潮湿的气息挟着膻臊扑面而来,两头猪哼哼着。牛娃这才醒过神,那条英俊强悍的花牛牯死去两个月了。

    “崽啊,牛在这哩。”爷佬在身后说。

    爷佬牵着一条牛站在枣树下,那牛矮矬,却不失壮实,还不停捣着脚。“骚牛婆!”牛娃心里狠狠骂了一声。

    “今朝犁田,早上你去牧牛,早去早回。”爷佬说,把牛绳举到牛娃面前。

    牛娃不答话,从爷佬手中扯过牛绳,一拽,牛赶紧跟过来。

    晨风悠悠吹过,土墙上咔咔作响,牛娃抬起脑壳,壁上幽灵似的晃荡着一件烂褂子似的东西,那是花牛牯的死皮。

    “骚牛婆,我剥了你的皮去。”牛娃踢哩沓拉走出村口,身后那牛拱挨着他的衣角,牛娃回过头,捶了牛的鼻嘴一拳,那牛一惊,怯怯后退两步。牛娃哼了一声,那牛不即不离地跟着。

    远远地,黛青的山似一头卧伏喘息的牛牯,山上长满萋萋密密的青草,两棵古松插在山顶,活脱脱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牛角。

    那就是牛山,是牧牛的好去处。

    花牛牯从牛犊长成公牛时,就是在牛山击败所有的对手跃升为领头牛的。日出之前,它在栏厩长呼一声,村里的牛一同应和起来,十多头牛跟在花牛牯后面,浩浩荡荡走向牛山,花牛牯脖上的那只牛铃叮叮当当晃着,那时的牛娃骑在牛背上,神气十足。他一直不敢相信,他的花牛牯竟死了,只剩一张干巴的皮挂在墙上。

    叮铃叮铃……牛铃在细碎响着,牛娃停下脚,那牛也不走了,把脑壳歪过一边。牛娃探过手去,牛铃就冷沁沁攥在手心,那牛倏地往后退缩,挣断了系牛铃的布条,牛铃失落在牛娃手里。牛娃把牛铃塞进裤袋,踢沓地走。

    牛山颈上,红日头一点一点挤上来,最后跳在山梁,像一只硕大的牛铃在摇响,山坡上,牛群在没膝的草丛蠕动,牧牛的伢崽们坐在牛背,两只脚晃悠着。

    日头爷子出来喂,
    骑牛上牛山罗;
    哩格草嫩牛长膘
    拉犁嘛格溜溜跑哇……

    那人那歌那牛那草那山,全裹入深红柔丽的日光里,像幅描了边的剪影。

    牛娃和牛在咿咿呀呀的歌子里走进牛山。

    自从花牛牯摔下山崖,牛娃就没去过牛山,好几次牛娃走出村子,鬼使神差走在通往牛山的土路上,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回过身去,土路细绳似的盘蜷在后,村子矮矮地蹲在后面,一切如故,就是少了那头花牛牯。

    牛娃坐在山崖上,他的牛就是在这儿失足跌死的。是那头红母牛把花牛牯勾引走的,它们一上牛山就挨在一起,磨磨蹭蹭,推推搡搡躲到远离牛群的山崖,花牛牯死时,牛娃正在山腰打草,只听得轰的一声崩坍,牛娃跑上山顶,山崖塌下一大块。他的花牛牯不见了,那红母牛瘫在地上哞哞低吼,泪水涟涟。

    现在,红母牛在青青的草中津津有味地啃着,它的毛发柔密绒长,红得耀眼,它的黑尾巴旗子一样飘闪着,在这个春日的早晨,它的体态显得娇小,婀娜。牛娃一看见它心里就窝火。

    牛娃冲到红母牛身后,弯腰去拾地上的牛绳,红母牛或许预感到了什么,一蹿腾,撒蹄跑了。待它在另一处又吃着草,牛娃就悄悄绕过去,那红母牛似乎有第三只眼,没等牛娃近身就跑了,但还是被牛娃一脚踩住拖在地上的牛绳,红母牛只得乖乖跟牛娃走上山顶。

    红母牛被系在古松下,牛娃拾起一根树枝,红母牛竟站着不动,就连蹄脚也不抬一下,牛娃呼地抽过一鞭,红母牛仍不叫不挣不踢不咬,神情平静漠然,要是它想逃避鞭打,牛娃准会更加猛烈抽打它。

    牛娃竟不再打红母牛。好吧,我就不打,你就站一个早上,让你空肚拉犁,累死你去,要是你敢吃草,我就打你这条骚牛婆。

    红母牛静静站在树下,垂着头,草叶掌子撩拨着它的鼻子,红母牛也不理睬一下。牛娃坐在草地上,怀里搂着牛鞭,看着山下的绿野,等待红母牛吃草的声音,但牛娃失望了。那牛的影子从牛娃身上压过,拖在山坡。山下是平展的田垄,因了牛山的名,人们叫它牛谷,那是村里最肥的田,阡陌纵横中有牛娃家的地。牛娃看见一片红绿错杂的红花草地中,爷佬正在方格似的田里撤粪。花牛牯在去年冬天摔死后,爷佬忧心忡忡唉声叹气,担心春耕秋种会误了时节,家里一时又凑不上买牛的钱。农忙时节很难借到别人的牛,爷佬只好去给那些有牛但缺劳力的人家帮工,事先谈妥,帮一天工换使对方一天牛。这头红母牛就是爷佬昨天帮工换来的。布谷鸟从村野飞过,一遍叫一遍,把爷佬的心都搅急了。播种翻田的时节到了。

    牛娃想到犁田的事,心里有些慌乱。红母牛没得吃饱肚子,家里那二亩多地犁不完,爷佬会发火的,弄不好会给牛娃一巴掌。花牛牯摔死那天,他就吃过爷佬一个耳刮,半边小脸黄蜂蜇咬般肿胀起来。爷佬那小石磨般的大手牛娃想到就怕。

    牛娃走到树下,默默解开绳结,在牛脊上拍了一掌,“吃草去吧。”

    红母牛并没有惊慌逃走,只是看了牛娃一眼,很感激很温情的样子,然后俯下脑壳,就地啃起草来,慢慢向草深处走去。

    “骚牛婆,便宜你了。”牛娃躺下来,叼着一根草根儿,咯嘣咯嘣咬着。

    “花牛牯,花牛牯……”牛娃心里念着。他喜欢牛,喜欢上山牧牛,但他不愿牧别人的牛,特别是这头红母牛,简直是一种屈辱,当然牛娃还只有八岁,他不知道屈辱这个词,但他一看到红母牛心里就不舒坦,就恨。

    一排雁阵从空中划过,它们顺着春天的行踪回归北方。春阳慵倦,溜溜的风滑过山坡,密密的草叶惬意响着,刷拉拉,像无数掌声,草香花香泥土香温馨鼓动,手指似的抚摸牛娃的鼻翼,使他痒得想笑几声。

    “崽啊,家去吧。”爷佬在牛谷喊。

    牛娃坐起来,爷佬掮着锄立在田埂,油菜花红花草把爷佬淹没得只剩半截身子。

    “来哩。”牛娃应了一声。

    牛娃一动身,红母牛已候在身后。这骚牛婆还晓得卖乖呢。

    牛娃这时看见红母牛的肚子上有一边鼓凸得很特别,用手一摸,竟有些梗手,是一团圆圆的肉团,还蠕动着。这骚牛婆怕是怀胎了呢,那多半是花牛牯干的好事。最好是一头牛牯,也是花皮毛,那样就叫爷佬买它过来,他就又有一头新的花牛牯了。牛娃嘿嘿笑出声来,露出两个缺牙齿。

    日头已有一竿多高,村子上空炊烟淡蓝袅起。牛铃在裤袋黯然响着,牛娃掏出来,牛铃折射出眩目的金黄。

    走吧。

    驾——

    牛吓了一跳,在水田狂奔起来,犁刀无声插入深处,把沉睡已久的土地推醒,但来不及深思什么,就被翻卷起来,又从犁壁上哗啦倒成一片。

    红母牛轻扬尾巴跑着,四蹄溅起薄膜似的水花,木轭架在牛肩,耸起一座皮肉颤动的小山包,爷佬扶着犁把,晃着牛绳,那根老黄精亮的竹鞭与牛绳握在一只手中,爷佬吆喝着,黄黑的脸上巴着星星点点的泥水粒儿,爷佬也顾不得抹去,紧驱红母牛劈哩啪啦奔蹿着,他的脚在走着的同时,不时把直竖的泥块踢翻在水。

    牛娃站在水田,比平时更矮小,他挥舞镰刀,把浓密的红花草割倒,再抱着那些沾满泥水的草茎均匀地撒在水田。这样,红花草就不会缠结住犁刀,红母牛就可以跑得顺当些。

    许多八哥鸟飞落在犁过的泥浪上。黑黑地跳动,啄土中的虫子,蚯蚓,不经意看去,还以为那是撒在田里的牛粪呢。
    驾驾——

    红母牛拽着犁行云流水般驶过,跑得疯快,牛娃一时竟分不出牛和人,只看见一团红火球喇喇滚过,爷佬变成一条灰黑的影子薄薄掠过,只听见鞭儿在空中呼呼直摇,但并不轻易打下,只在红母牛慢腾时才叭地一声脆响。

    爷佬是侍弄庄稼的老把式,锄地时往手心啐一口唾沫,一口气锄下去,嚓嚓嚓像牛切草,锄片儿一闪一闪,从庄稼棵子底下掠过,那些贴着苗棵子的杂草被爷佬一钩一撇就利索地剔去,苗棵子却纹丝不动。爷佬栽的禾像用直尺横竖量过,从不打曲拐弯,那栽禾的手风似的让人看不过来,爷佬最绝的活是犁田,他只是抖抖牛绳,摇摆着犁把,再犟蛮的牛都顺从服帖,那牛与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爷佬犁过的地比一般人细腻平滑,泥里没有硬土,牛娃很服爷佬这一手。

    但今天爷佬一反常态,大声吆喝不算,还执了一根竹鞭。爷佬是着急呢,要在一天中犁完地,明天这牛就要归还人家了。没牛的种田人总是着急发慌。

    绿云似的红花草大片倒下,狼藉不堪,很快就被犁刀吞噬了,盖没在泥浪下,只露出紫红的花粒粒。

    终于,牛娃听见牛与人的喘息声,呼哧呼哧越来越响。红母牛的脑壳深深埋下,背脊不断弓起,扭曲地驼弯,有几次牛轭哗地从肩上滑下,爷佬凶起眼,让犁站住,走到牛前,啦地一下,牛轭又牢牢占领了牛肩。

    “走啊,死牛!”爷佬的嗓音火爆裂响。

    日头犁过天空,黄疲疲歇在西边山脊,一顿一顿下坠,好似一个打盹的老头儿,天就要黑沉下来,最后一小片地还没耕完,红花草叶瑟瑟摇曳,黄昏凄迷。

    红母牛再也无力跑动,四腿立在水田抖颤不已,汗水把牛毛湿成一绺一绺,毛尖上无数细小的水流淅沥地落在田里。爷佬的吆喝仍炸雷般响起,牛鞭尖叫着,把美丽的红牛毛打得乱糟糟的,鞭痕烙满了牛身,爷佬脸色发青,眼窝被汗水泡陷凹落。红母牛俯下脑壳喝田里污浊的泥水,虻蝇们在红母牛身上盘旋叮咬。红母牛似乎忘却了钻心的疼痛,要将田里的水一口气喝干似的。

    “天就黑了,你让我打灯笼犁田么?”爷佬嘶哑着说。

    “牛累哩,让它歇会儿吧。”牛娃喊。

    牛娃拖泥带水走过去,对爷佬说,“我来推它一把。”

    牛娃在红母牛的后臀上一推,牛却扑通跪了下去,卧在水里了。幽绿的水泡从牛身下咕噜咕噜冒出泡泡,劈哩剥落裂响着。

    “起啊,牛!”爷佬扯紧牛绳,牛在泥里一阵挣扎,却陷得愈深了,黑糊糊的泥浆拍打着牛背,灿红的牛毛霎时染污了。

    “牛啊牛啊起来吧!剩下的田不多了,我帮你家主人挑了一天粪,肩都挑肿哩。”爷佬的声音低落下来,哀哀地求牛。

    红母牛卧在那里死了似的。粗重的鼻息把泥水吹开了两只圆润深刻的窝窝。

    爷佬手中的牛绳绷得铁紧,红母牛的脑壳努力仰起,牛身微微浮沉。牛娃想,那脏兮兮的牛绳就要断了。

    嘶啦,一声裂帛。

    爷佬仰八叉跌在水里,水花片片飘落,溅了牛娃一身满脸。爷佬手中攥着一根空荡荡的牛绳。红母牛的鼻子豁了,殷红的血汩汩喷出。

    哞——红母牛怖人一吼,它的脑壳栽在水上,两眼血红,黑黑的泥水吞噬着奔涌的鲜血,两颗琥珀似的浊泪从牛眼爬过,濡湿红母牛的脸颊。牛哭了,静静地流着泪。牛娃的心沉落下去,头嗡嗡晕眩,身子像要飘起来。

    爷佬恼怒地爬起,黑糊糊像头牛。爷佬趔趄走到牛身边,抬起脚朝着牛肚猛踢过去。

    啪。

    爷佬的脸上现出一条斜长的血痕,爷佬晃了两晃,几乎要重新栽下去,爷佬的手不由捂着那辣辣的疼处。

    牛娃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着长长的竹鞭,那鞭儿正在慢慢下垂。

    “崽啊,你敢打爷佬!?”

    牛娃摇摇头。他不敢相信爷佬脸上的伤痕是自己打的。那牛鞭无声跌落下去。

    爷佬怔怔地立着,牛娃懵懵地立着,红母牛默默卧着。

    天完全黑了,牛山藏在夜色里不动声色,牛谷平静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娘在村口喊,“夜饭了。”

    声音很遥远。

    春天快过去的时候,豁鼻的红母牛生下一条小牛犊,毛色灿红,夹杂着雪白的毛斑,两只小耳朵竖竖地晃着。

    牛群走出村口的早晨,牛娃把小花牛抱住了,在它的脖上系了一只牛铃,牛娃摸着那柔软的毛色,心里惊喜极了。

    牛娃的手刚触及小花牛的脑壳,却被一只厚重的手摁住了。牛娃反过头,爷佬掮着锄,蹲在地上。

    “牛犊的脑壳摸不得,一摸它就懵了头,以后犁田就不晓得转弯了。”爷佬说。

    牛娃一笑,那缺门牙已长齐了。

    牛群呼隆隆滚向牛山,小花牛颠颠跑去。

    牛娃听见牛铃的叮当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清晰。 (作者:曾小春)

来源:《东坑》报 编辑:东坑广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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