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坐在那堆烂泥上，一坐三天。就那么若有所思地坐着，眼睛直直地瞪着脚下那个将近一米见方的洞口。又有一拨人开过来，他们扛来了一根将近2米长的竹竿，探入洞内，扰攘了一会，结果显然仍是探不到底部。于是，这一拨穿着蓝色工衣的据说是来自市政部门的工作人员，也不耐烦地走了，结束他们三天以来的第三次检测。他们带来的竹竿一次比一次长，但总是探不到底。唯一跟之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好奇心已死。他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任那些鞋面干干的脚板在他的一双耐克运动鞋四周踩来踩去。而他这双运动鞋早已沾满了板结的污泥，就跟他屁股下面的烂泥一样又臭又黑。

    这个又脏又黑的洞口，就在三天前活活吞噬了她——他的尚未过门的小肖，他每天埋头苦干，所求的无非就是赶在今年八月十五前把她娶过门来。他每天背着她打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金手镯，甚至金筷子，打做一切他能献给她的，用比对客户更高涨的热情精心打、默默打。他的打金铺生意不赖，所以他总是忙得很，他得把多年来好不容易赚到的金子打成薄片，然后打磨、拉丝、组装，再刻花。时光在一锤一锤的敲打和枯燥繁复的工序中流过，她每次来送饭，他总是故意嫌这嫌那，目的无非想她早点离开，好让他腾出更多时间来打造独一无二的结婚礼物，来给她意外的惊喜。

    然而意外却不期而至了，以极端惨烈的方式令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她。

    他曾经说过她送饭时走路总是慢吞吞的，害得他老挨饿，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那天才急匆匆地冒着暴雨而来，结果一不留神就栽进了眼下这个深渊里，被污水夺去了呼吸，还是他亲自攀爬进去才终于找到了她。这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就这样带走了未曾等到他表达爱意的她。而最悲哀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承认这究竟是谁之过。有人说应该找那个偷去沙井盖的人，于是他去翻查马路上的监控录像，发现是一个捡垃圾的女人趁半夜无人偷的。他找到治安队员说明情况，对方说管不了。他又向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回复“这个不归我们管”。

    现在他不知道该找谁去，只好呆呆地瞪着脚下这个圆形的恶魔。瞪着周围品类和数目众多的井盖，一个一个地看去，发现它们或大或小，或方或圆，上面写着：市政供水、市政排水、市政污水、高压电缆、天然气……每隔五米就有一个。一旦井盖被揭去，露出的就会是将近一平方米的血盆大口。这些大部分采用生铁铸做的沙井盖，价值不高，盗窃者即使被抓获，也一般只会被罚款或被拘留数天，所以这些鼠窃狗偷总是有恃无恐、猖狂无比。

    他看着看着，突然灵光一闪，立马飞奔回自己的打金铺里，找出那堆他已经打好和尚未打好的金饰，他的小肖已被火化了，再也用不着这些了。他接上高温焊枪，向着这堆凝聚了他所有情爱的金子开火，他要把这些贵重无比的金子熔铸成沙井盖，好教那些鼠窃狗偷去时能够获个重判，以报小肖的血海深仇……

    这一晚，月黑风高。又一个妄图去偷沙井盖的盗窃者被埋伏的治安队员抓个正着，令人惊愕的是，这个偷儿不是别人，正是附近因为失去未婚妻而变得日渐疯癫的打金铺老板，只听他喃喃地辩解道：“我想找个沙井盖画、画个图纸，我要打造一个金子做的、金子做的沙井盖……”   （作者：叶瑞芬  本作者为《南飞燕》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