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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李可风先生
阳光东坑  http://dk.sun0769.com/   2023-04-06 10:49
    多年以后,当我读到周海平老师为先生所写悼词中引用的挽联“可风可范满面春风,儒雅谦和德高望重;博学善教桃李万干,可怀可念为师标兵”时,那些如同被先生过于淡泊之心志所印染的依稀往事,像一张老唱片,被清风拂去浅浅的尘埃,音律丝丝缕缕地,在有古典音乐和书香滋养的夜晚荡漾开来。

    一

    先生自幼聪颖,十六岁就被北师大中文系录取。后来在山西省教育学院中文系和书法系任教,讲授古典文学、诗词欣赏与写作。2003年,该校与其他两所学校合并,更名为太原师范学院。先生古典文学修养和造诣极高,性格又极儒雅谦和,故能在讲课时举重若轻,让我们如沐春风如滋春雨,一片清明朗畅。一次谈到司马迁,先生告诉我们博学的人不称“司马迁”,而叫“马迁”。接着他讲解其他内容,莞尔笑谈间突然提问:“《史记》是谁写的?”“马迁——”所有的同学反应敏捷,异口同声,先生天真而惬意地笑了,大家也跟着哈哈大笑,因为我们仿佛瞬间都成了有学问的人。当时懵懂,并不关心出于何种文献,后来才知道称“马迁”果真有大学问。《毛诗正义·诗谱序》引孔颖达云:“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足十分去九。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另,唐代刘知几《史通》、元代郝经《答友人问文法书》都提到了“马迁”。邓石如《自题铁砚山房联》中也有“马迁史,薛涛笺,右军贴”的并列。

    先生讲诗,古代诗论随口即来,我们在欣赏诗的同时,连品析都一起学习了。直到现在不少同学都能朗朗上口地吟出“马迁”对屈原的评价:“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对于诗歌中的很多疑难问题,先生常常一语化解,如讲《诗经·周南·关雎》,到底是不是论“后妃之德”,先生说:“钟鼓乐之,寻常人家哪里有钟鼓之乐,只有皇家贵族才有。”答案不言自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诗经·邶风·击鼓》中流传和运用都很广的诗,先生也有很好的解释——应指战友之间的深厚情谊。

    当然,先生讲课除了正襟危坐也常常幽默成风。一次讲《诗经·卫风· 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先生戏谑道:“女子对男子说,别不高兴,咱们国庆节就结婚吧!”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当时我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与先生面对面,心里嘀咕,这老先生,怎么也有俗套的时候。“先生把讲义放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微笑着点点头,说到:‘我叫李可风,教授。’他用手扶了扶镜框,接着说:‘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有心报国,无钱买肉。’话音刚落,全班哄堂大笑。陌生的师生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我隐隐觉得,这个小老头,真逗!”如今读到系友裴志兴在文章中所描述的情景,我才对先生的诙谐轻松、深入浅出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先生一生,从不汲汲于功名,往往咳唾随风,淡泊了,才有了他课堂上逍遥自在的发挥。

    当年,先生或者不拿讲义,或者薄薄的一个本子,也只是做他的陪伴,压根儿是不用翻开来的。先生也从来没有提到他写过书,更没有用作我们的教材。写此文之前,偶然读到多年前中文系学弟王龙杰的文章,谈到先生的诗词写作课,枯燥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当时实在并未被大家很好地珍惜。还提到手头留存有一本先生编著的《中国古代诗歌史》,我才庆幸知道还有这么一本书。我想,我们课堂上一饱耳福的,未来得及探讨的,和记忆不够深刻的或仍然想温故知新的内容,一定都在其中。

    先生学问精深,是很多同事和学生的仰慕者和追随者,更是中文系和书法系师生求教学问的定海神针,他从来都是认真而热情地为大家答疑解惑。先生曾点校辑佚《柳开诗》《山西通志》等,当年我也有幸参与过一点后者的工作。王卯根老师曾用“落叶披霜校书苦,腾蛟起凤辞章功”的诗句形容先生治学的严谨和艰辛。李蹊老师诗云:“马蹄秋水赞前圣,虎尾春冰细检文。”更是对先生学养的高度赞扬。赵鲸学弟则这样赞叹先生:“长诗词,善书法,精通文史哲。数理风水在胸中,易卜得天机。”展现了先生的传统文化功力和风采。

    二

    记忆中的先生是出世的。我常常在在诗词中读出先生的境界。

    读博第二年秋天,我乘高铁去浙江嘉兴度假,路上想起多年奔波的诸种烦恼,心情十分沮丧。一边流泪一边信口胡诌一诗:“阅尽春风无限恨,方知晓月几曾忧。书香墨迹何如酒,醉里梦中任我留。从今不问身旁事,树下菩提溪上游。倩君莫向深山寻,故往白云化我愁。”现在看起来,这哪里是诗,连顺口溜都不合格,然而当我把这样的歪诗发给很多友人,只求宣泄。次日中午却收到先生的回复,而且是一首极好的歌行:

君莫愁,君不见浊浪滔滔向东流。
君莫愁,君不见千古兴衰一石头。
世上何曾有是非,
败者盗贼胜者侯。
经史万卷读几行,
不过冬夏与春秋。
逝者如斯无须吊,
莫厌厚薄酒入喉。
君莫哭,
君不见千红万艳皆尘土。
君莫哭,君不见文姬易安空简牍。
若水三千一瓢饮,瓢自漂兮水自污。
人间毁誉不足听,惟有本心可自赎。
朝把笔兮夜秉烛,兰叶桂花自起舞。

    当下眼泪就下来了。先生没有说教,没有批评,更没有不屑于我的自命清高,而是用如此宝贵的诗意点醒我。当时将这两首诗发到网上,有人评论道:“你的老师,才是‘阅尽春风无限恨,方知晓月几曾忧’。”遗憾的是,直到如今,经历了很多的人生风浪后,才领会了这首诗的内涵,也为自己当时虽已而立之年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肤浅而惭愧,然而再向先生诉说这些却已然不可能了。

    王老师说,先生离开的那天恰好是观世音菩萨诞辰日。李蹊老师诗作《哭可风》小序云:“昨日凌晨三点许,可风语夫人曰:‘梦与尔携手腾云,作仙人游也。’移时而逝,盖携李长吉作玉楼记也耶。”或许先生从仙道中来,亦回归佛道中去。

    “幽梦夜来晓月残,但知雪柳映危栏。归程何处乡音远,懒说爱恨向佛缘。”这是他十几年前表达自己这类心境的一首七绝。六年以后,先生又填过一阕词:“街柳竟吹绵,雨润花鲜。天涯芳草又经年,几度夕阳添白发。莫诉悲欢。往事已如烟,聚会良难。哪堪晓梦泪痕干,一片痴情逐逝水。此恨年年。”看起来反而有些情执,似乎是不舍人间了。四年前,先生在太原师院文学院随性地谈过一首自己写中秋的诗:“天上一轮月,人间万姓看。琼楼滴露冷,玉女履霜寒。桂树花零落,嫦娥广袖单。何如归下土,暧暧飨炊烟。”天上广寒宫之冷之寂寞,被人间温暖的烟火气所消散,端的是苏轼“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何似在人间”的入世思想,彻底回到人间了。不能不让人想起,苏轼临终前对劝他往生极乐的佛印说:人间就是极乐。但他们又是超越俗世的,能入乎其中也能出乎其外。这样的文人,才是最可爱的。也许正因此,当我此时写下这些文字,心里是温和而宁静的,并未有太多滞重和沉闷,我们怀念先生,却不会沉溺于悲恸不能自拔。先生一生淡泊洒脱,当驾鹤归真,当然也希望我们这些后辈与世俗保持一点张力。

    协助王老师整理先生遗作时,我读到他的一联一诗,甚为感慨。《读荀子联》曰:“隆礼尊贤爱民劝学俨然孔孟余绪,制天循道垂法治人信乎韩李宗师。”可见先生儒者情怀的一面。诗则曰:“闻鸡掩卷欲抚琴,银汉微茫晓雾侵。百代荣侮亟回首,几番成败更嗟今。鲲鹏越海蓄志久,火帝翔天待此辰。一语兴邦岂伊吕,熏风玉宇万物新。”充满积极进取、兼济天下的未酬壮志。诗序云:“余于1992年4月参加九三学社山西省代表会议,期间重读邓小平同志讲话,感奋不已,乃有此赋。”邓小平同志逝世,先生又撰一联:“百年屈辱尽洗雪,港澳回归在即,方期信步游闲庭,孰料魂断罗桥,梦绕尖山,悠悠香江遗长恨;万世伟业永奠基,华夏昌盛从兹,准拟鼓腰舞康衢,却哭星殒北斗,山崩不周,霏霏泪雨洒沧溟。”先生年轻时儒家济世思想,和对邓公及其改革开放政策的肯定可见一斑。我们与先生交集是在十二年后,那时他已将诸多事情和志意置于身外,而他一生思想的变化轨迹,还需要我们去阅读他十分有限的遗留的笔墨。

    三

    先生兄弟姐妹七人,早年家贫。后来,他考入北京师范大学,有幸成为启功先生的入室弟子,自然而然传承了国学精髓,他是山西省最早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人之一。善良低调,命途多舛的他,毕业分配时又遇到了违缘。初时,他被分配至山西财经大学,却被人顶替名额上岗。几经磨难,去了太谷中学任教,十多年后,机缘成熟才好不容易调回省城,在山西省教育学院安了家。2020年9月3日,先生在他日记中写下一段文字,记录他在太谷期间经历“文革”的一个小片段:“启功先生曾送我一方石砚,名‘犀牛望月’,一方仿唐代‘德寿店’的犀纹砚。犀牛通体白色,角灰色,回头望月,月是金色,砚台有蓝色,有绿色,色彩缤纷。“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任教于太谷中学,不发工资,想回家内蒙古通辽,没钱买火车票,一个人住在单人宿舍。学生造反,反四旧,到我宿舍,知道我平时写毛笔字,趁我不在,发出床底纸箱中的砚台,砸个粉碎,呜呼,令我痛心疾首!”先生素日过于淡泊,他视很多经历为云淡风轻,即便是“文革”这样的遭遇,他也只是谈及钟爱的书法和尊敬的启功先生所赠砚台这小小的冰山一角。

    白平老师在《悼逝》中这样描述先生一生:“半世同行历窘艰,亦师亦友自相怜。当时坎坷蜷奴舍,以后宽余炫教鞭。学问求精明古典,交情至笃效前贤。今嗟乐户归真去,远望云霄念昔缘。”先生本来儒雅温和,古道热肠,加上一生坎坷有余,他更加厚待亲朋,提携后学。

    2004年入学第一天,当时的中文系主任王耀文老师就做了一场砥砺人心的欢迎辞,大致的意思是大家一定要考研,走出去。很像许多年前我的初三语文老师对我们说的一句话:“考上师范命运马上就改变了。”一样影响了我们的青春年华。我第一年报考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先生笑着说:“你的志向与别人背道而驰,人家都不做学问。”这里的别人,自然指的是世故的巧于周旋者。当时不懂他的多重意思,而今看来,除了赞许我,先生显然是洞悉了学问在俗世间的窘境。那年我初试成绩总分不够。第二年继续报考。复习状态却大大滑坡,以至于英语成绩超常地低。悲伤的情绪传给了很多师生,无非是“明年继续努力”“你肯定骗我呢”一些或正或反的慰藉。去先生家里拜访,王老师洗手做羹汤,先生对我说了一句话:“很多人都要考研,但他们不一定说出来。”我顿时面红耳赤,自己则是堂而皇之时时昭告天下,仿佛提前获得了金榜题名的荣耀。不久,先生给我起了个名字,因八字五行少金,故补之。我内心对这个名字不以为然,便表现颇为淡漠。几个月后又找人取了“述然”,告之先生,他大加表扬,却未曾提他为我起的这个名字。第三次考试结束,我觉得人仰马翻了,预测成绩很差,毫无希望,情绪溃败到不能形容。先生知道后主动给我测字,哪个字我实在已经遗忘,大概解释是“风从西南来,有雨”,他简单回复了我的短信,说希望很大。再后来,我果然被陕西师范大学研究生院录取;人,也就去了西南。
我从小对神秘文化感兴趣,一次在先生家里,问他到底有没有神灵存在。我准备洗耳恭听他的海量论证,哪知他只说了一句:“无限大的事物和无限小的事物,我们肉眼都看不见,但不等于不存在。”我豁然开朗。

    2010年,我如愿考取南京大学文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次年暑假回来,在五一广场肯德基见过先生短短的一面。他喝着一杯向店员要来的白开水,告诉我:“你能走到今天,应当拜谢天地。”我如醍醐灌顶,深深感激。想起他曾经对我说:“一个人的学习成果是上天赐予的,连勤奋都是上天赐予的。”觉得他真是大智慧者。除了先生,没有第二个人给我如此的提点。我是九十年代末的中师生,为实现所谓的文学梦,一路求索,舍弃了很多,也得到了太多。从村庄到六朝铅华的金陵,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写自己得意的文章,怎么能不拜谢天地?同时我们还聊到恋爱等问题,他说,学理科的人简单;你如果结了婚,两个人都忙于工作,可以一起去吃食堂。同样,当时觉得稀松平常,此刻追思,明白先生的意思是,生活困难都会克服。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相聚后,先生要回家了。那天下午,天空很蓝,我站在美特好超市门口的天桥上,执意要目送先生回去,他却多次回头,说回去吧,不用送他,没事,没事。先生走得很慢,穿着米黄色西装的背影,竟然成了我最后的送别。此后因为生活的种种奔走,再也没有见到他,前几年想约王耀文老师一起去看先生,他却一再拒绝。今日忆起,真是愧悔不已。

    我喜欢书法,少时写过颜柳,后来练《兰亭序》,再后来忙于各种考试,几近荒废。找到工作后,稍得空闲,不知写什么好。先生说,女孩子,像画画一样,可以写写篆字。于是我练了几年赵铁山的篆,虽不得门道,却确然感到画画一般的舒畅。书法养性,先生一定了然于此。又过了一段时间,工作忙起来,我又唠叨得多练练字,先生认为,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以后再写不迟。2019年我第三次搬家,刚刚从前一年身体的病痛中挣脱出来,想乔迁新居蜕变一点精气神。偶然接到先生的微信,说有人要《心经》小楷,也给我写一份吧。先生手迹工整清新,至今仍挂在客厅的墙上,我经常面壁默诵经文。每次经受洗礼,也如同感受先生的雅诲。他多次主动为同事、学生题写书法作品,很多人都藏有他的墨宝,还常送学生毛笔。先生赠我的砚台,是一个大肚弥勒佛的造型,我一直珍藏着,至今都没有用过。

    几年前,有一次身体欠佳,心境有些苍凉。先生建议微信头像改为一张有佛珠的照片。去年孩子出生后,我们拟了一大堆名字,发给先生征求意见,他一锤定音地回复两个字:“晟庭。”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很久以来,从学习、生活到工作,他以不着一字的清简之风,给我人生的导引,真诚、无私、智慧,全部浸润并内化于我性情之中,讲台上的神采飞扬,吟诗舞文的快意,用时髦的话说,其中藏着我读过的书,走过的艰辛,诸亲友师长的助力,当然,更有先生对我的点铁成金!

    人生永如初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然而许多人在岁月的磨砺中很快就相看两厌,之后便形同陌路。只有先生,芝兰桂树一般,不曾改变。我们和他的初见场景,历久弥新:
初见先生,没有谁不为其翩翩风度和儒雅气质所熏染。他面容白净,五官周正清秀,戴一副金框变色眼镜,可掬的笑容里书香气四溢,穿一件立领蓝白条纹的衬衣,整齐干净,身材高挑体态匀称,微凸的腹中装满了学问,也许还有“一肚皮不合时宜”,常常身着卡其色风衣,搭着深色围脖,在食堂打饭被学生捕捉到身影,不禁让人想起《诗经》中的“硕人”来,还有老杜《饮中八仙歌》中的“皎如玉树临风前”,没有比它们更能恰切形容先生的词句了。

    如在目前、韵味无穷的更有他的名士风度、宽阔襟怀、卓绝才情、胸中数理、清洁人格,这些美好馨香的魅力,多年以来已发酵成我们内心宽厚勤敏的品格和淡看秋月春花的风雅。?(文 / 杨星丽)
来源:《东坑》报 编辑:李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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