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充满了野蔷薇的回忆。

    我出生于腊月，这是梅花开放的时节，父亲找人算八字，说五行少木所以乳名叫“木荣”。我一家七口人，除了父母外，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全家人宠着我，所以养成了我自由奔放不受拘束的性格。

    我的父亲非常聪明，可是少年失学，说起他，人们常津津乐道。据说小时候读书，每听一课书当场就能倒背如流，可是由于家境贫寒，他读了四年书就辍学了。人家说他过目不忘，我可以肯定那是夸张，他记忆力很好却是事实。父亲很爱看书，家里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等许多中国古典名著，是一些线装的书，还有很多报纸杂志，这对于农村人来说是罕见的。我记忆最深的是父亲给我们讲故事，我们最爱听《三国演义》，他总是绘声绘色地一回回给我们讲下来，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刘备的宽厚仁爱、曹操的雄豪奸诈、关羽的勇武忠义、张飞的勇猛暴烈、诸葛亮的足智多谋与鞠躬尽瘁、周瑜的聪明自信和心胸狭窄……最精彩的是讲赤壁之战，这是曹、孙、刘三方同时卷入，决定三国鼎立之势的关键性的战争，波澜壮阔高潮迭起，始终充满戏剧性的变化，使我们从小就领略了古典历史小说广阔的视野和宏伟的构思。我们一见父亲有空就要求给我们讲故事，有趣的是每当讲到精彩处，常常是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打住，接着就说不能再讲了要做工了，我们总是央求道：“能否让咱帮忙？干完就给我们讲？”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劳动完毕再接着讲下一回，这样一来既培养了我们劳动观念又激发了我们的求知欲望。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是父亲教育孩子的过人之处，如果说我有一点点文学的基因以及性格还不算懒的原因，那就是童年时我的父亲播下了种子。

    我出生的乡村是一个的盆地，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依山面水，背靠一座秀美的山峰。我最喜欢在山上行走，从小形成了热爱自然的天性。入山间，翠竹弄影，蕉叶欢舞，满眼是绵亘无际的绿色，山间飞瀑流泉恣意四溅，偶有红狐野鹤松鼠飞窜。山上种着许多水果、番薯、包粟、竹类、杉树等最实用的植物，水果中最多的是柚子、龙眼、香蕉、橄榄、榄角等。每当星期天，我就和小伙伴们就上山看牛，安顿好牛便爬上树，与同伴在树上捉迷藏，掏鸟巢，逮蝴蝶，蹦来跳去，活像猴子。清晨，山上多雾，初去时常常感到神奇，但见山峰巍峨耸立，似海市蜃楼在蓝天与绿毯间影影绰绰。雾气在阳光中渐渐褪去，像一群仙女归去，不过不必惋惜，明天她们还会再来。最快乐的是满山风光，漫山遍野的野蔷薇绽开笑脸，开得热烈开得疯狂，艳丽的花朵与古朴的青山构成最美丽和谐的搭配，就像像歌唱的星子、永恒不变的河汉，是那么顽强那么热情奔放，一点也不做作，也不妖娆，只显得自然亲切。

    山脚就是我们居住的小寨，村民大部分很淳朴，相互间没有多大的矛盾，但也有很野蛮的人，那是一对兄弟，由于有点文化又很阴险狡诈，所以人们暗地里唤他们大小“陈梦吉”。这两兄弟非常善于挑起窝里斗，甚至两兄弟都反目成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因吵架弟弟拿着菜刀追哥哥，从村头追到村尾，吓得村民们大气不敢出。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年过四十岁的人了，可能是家风原因吧，他们的父亲也是一个凶残的屠夫，据说无论谁杀猪杀牛都叫他，一生不知杀了多少动物，以致临死前三天三夜断不了气，村民说可能是杀业太重的缘故吧！后来一个道士提议把杀猪刀放在他床前表示要把它毁掉试试，结果只见他悔恨地看了一眼刀就断气了。按照家乡的习俗，杀生是有罪的，尤其是杀牛，因为它是最勤劳的帮我们耕田的动物，是不能杀的。万一碰上杀牛，必须把双手拢在背后象征着给人绑住了爱莫能助，以示忏悔，否则看杀牛也是有罪的。屠夫的凶残和惨死给深信因果的乡民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话题，每想到这我也感到万分难过。

    家乡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这是一条碧玉宝带般晶莹绵长的河流，它不像流水在动，而是像一片翠滴欲流的树叶在蠕动。看不见明亮飞溅的水花，弯弯曲曲的仿佛一条小蛇似的，又似一幅闪光的锦缎，笼罩着深深的温泉气的情调，河边长满垂柳、水蓊木和翠竹，那树阴下的木桥、田舍、菜地、农田、石头，充满了浓浓的诗情画意，这是我童年的摇篮。我们常常在朝阳掩映于丛林的清晨漫步河边，细沙如毯，风和日丽水光如镜，别有一番情趣。酷热的夏天我们三五成群地跳进河里游泳、做游戏。因为潜水能力很好，我最喜欢打水仗，我们人小艺精，常找年纪稍大的人比赛，瓢泼的大雨似的飞向对手，直到对方没法招架为止，然后扮个鬼脸转身钻进浓浓的树丛中去。当然也有输的时候，打水仗靠的是膂力与耐力，小孩同成年人倒是没办法相比的。夜里的景更美，月亮升起，夜晚的铁洞河仿佛一条嵌花的白金项链，幽雅地挂在这为睡美人的脖子上。最有趣的是夜晚游泳，面对着月光，与波影一起徘徊，歌声、拍水声、欢笑声与水蛙的鸣叫声响成一片，汇成一首天真的童谣，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

    后来，我告别了故乡，告别天真浪漫的童年，沿着那条唯一的羊肠小道到外面读书工作，伸出稚嫩的双手触摸外面的世界。转眼十多年过去，据说“陈梦吉”已经逝去；据说由于前些年乱砍乱伐，故乡的青山褪去了绿色的衣裳；据说河水变浅了，还人工截流改了河道，修建了六间水电站，现在不用捋裤脚都能趟过去了。想不到故乡的变迁竟如此之快，不变的只有那满山的野蔷薇。（文/谢  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