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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人将欣赏粤剧称之为睇大戏，犹记童年时代，睇大戏可是一件盛事，每当大队有大戏睇，家家户户的小孩总是早早地搬凳子去占位置，晚饭过后，临时搭建的戏棚前便会人山人海，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静心地观看，少有喧哗者；至如今，五十上下年纪的人，对于睇大戏相信都会深有感受，而且很可能还能随口唱出那么几句喜欢的粤剧唱段。
一曲唱酬千古痛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现在，重金属音乐和摇滚充斥于人们的精神生活，粤剧那韵味悠长的唱腔被年轻一代认为是那么的生涩难懂，渐渐地，粤剧的喜爱群体是越来越少，除了那些对粤剧有着不解情结的老人外，似乎看不到年青人的身影。其实粤剧是一个雅欲共赏的文艺载体，即使你是一个目不识丁者，只要你识得了大戏的戏文，也就看得懂了，现在的年青人，之所以认为粤剧晦涩难懂，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粤剧的戏文——粤剧想要演译的历史故事。
笔者是从万人空巷睇大戏的时代过来的，对粤剧有着一份说不出的情结，看到粤剧现在越来越不景气，突然萌生一念，把所看过的粤剧戏文解读出来，与年轻一辈共享，希望能够撩起他们对粤剧的兴趣。
以上的两首《钗头凤》，一首是宋朝大诗人陆游所作，而另一首则是他的表妹，也则前妻唐婉在看到陆游的诗作后，于闺房中按原韵所和，而如今我们常欣赏的粤剧《梦断香消四十年》所讲述的，就是由这两曲《钗头凤》所引申出来的，关于陆游与唐婉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钗头凤》是一个宋词词牌，然而，在《梦断香消四十年》里，它却是一件见证着陆游与唐婉至死不忘的真情、见证着赵仕程和陆游新妻得不到枕边人真情的凄酸心境的重要道具，是陆家传媳不传子的家传之宝。
陆游与唐婉原是姑表亲，因家逢变故，唐婉自小便被寄养在陆家，得与陆游青梅竹马，两少无猜，随着年纪渐长，两人互生情愫，互许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然陆母对这个内侄女似乎并不喜欢，嫌她太活泼了，觉得不堪为陆家媳，无奈经不起陆游的一再恳求，最后还是答应了，惊喜无限的陆游当即用家传之宝——钗头凤娉得唐婉为妻，从此恩爱无限，闺房和诗唱酬；这样的恩爱自是羡煞旁人，但也惹怒了陆母；也怨唐婉生不逢时，当时的北宋偏安一隅，对别人的挑衅只会求和，而陆游是一个热血男儿，力主用武力捍卫自己的家园，所以投靠于当时的主战派，可是当权的却是主和派，这样一来，陆游自是有志难申；作为一家之主的陆母不懂政治，她只是将儿子的仕途不得志咎罪于唐婉，说她命里克夫，于是听从一尼姑庵主的意见，想趁陆游不在家，将唐婉送入空门礼佛，当唐婉哭求让她与陆游拜别时，陆母非迫着唐婉发誓，不得以真相告知陆游，否则就连这最后一见也不允许了，面对亲姑母、如今的婆婆这个无理的要求，唐婉为求再见陆游一面，也只好答应了。唱段《鸾凤分飞》，就充分地唱出了唐婉与陆游分别前夕，欲诉无从的复杂心境。
“天啊！并蒂花开寒露浸，簪折瓶沉，双栖燕，悲不幸，转眼长分衾，教我怎向夫倾吐，五中愁共愤，只好强从姑意，诈作无情心狠，一腔怨，一汪泪，离夫婿，向比丘，青磐声声送我行，（白）幽斋雅洁诗情壮，月缺难圆我强尽情……”短短几句唱词，将唐婉那种欲离不舍，欲诉无从，不忍所爱之人因此与母亲反目，背负不孝之名而强迫自己按着姑母的意思，诈作无情人的凄凉心境刻画得入木三分，而此时归来的陆游却是兴致正高，因为朝廷终于肯重用岳飞，出兵征战，让他看到了报国的希望，所以，他并没有看出唐婉的凄凉神色，而是像往常一样，喝着唐婉为他准备的香茶，对着唐婉为他捧上的鲜花作诗抒心悃，可怜唐婉，不忍拂了爱人的兴致，只好忍泪藏悲，强颜欢笑，但当陆游嫌她采来的花断肠红这个名字不好，要为花改名相思红来纪念两人日夕相思之情时，唐婉是终于忍不住了，哭唱出“相思断肠都一样，既同花叶也同根，相思来自断肠人，断肠烙下相思印……”终于看出唐婉神色不对对陆游一再追问，唐婉还想着按姑母的意思来瞒着，可是最终还是和盘托出事情因由，这时候的陆游虽然震惊，却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去恳求母亲，她就会像三年前同意自己娶唐婉一样，放弃对唐婉的成见，让她继续做陆家的媳妇，然而，陆母这次是铁了心肠，任陆游软强兼施，仍然不肯松口，眼看挽回无望，唐婉绝望之余还在为陆游考虑，因而有了以下唱段：“不相分也得相分，劝君孝顺年迈人，毋依恋此苦命女，何如另骋佳妇，更好慰亲心，驱走金寇救苍生，我宋得兴振皇运，我地人虽相分，心心互印，来世续前盟。”为何唐婉在绝望之余还想着劝陆游以家以国为重？因为此时的唐婉是抱着必死之心的，自小陆游就是她的天，如今，要她离开陆游，等于天地都塌了，也就生无可恋，但她知道陆游同样的深爱着自己，如果自己走了，他也不会久活，更知道陆游心系国家，要想让陆游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国家成为他的牵挂，因此，当她带着一颗破碎心离开陆家后，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池塘中。相对于唐婉的善良，陆母显得心太狠，当陆游挣脱家佣的拉扯要去追唐婉时，她不是关心自己侄女的生死，却在陆游身后喊着，一定要追回婚盟之定——钗头凤。合该是唐婉命不该绝，碰上会友归来的赵仕程救了她，赵仕程爱慕唐婉的才情，敬重陆游的人品，所以将唐婉带回家中以礼相待，当知道陆游在母亲的安排下另娶新妇时，怕唐婉因此被世情遗弃，还以明媒正娶之礼骋唐婉为正室，在北宋这样一个封建的时代，系出名门的赵仕程要娶一个别人的弃妇作正室，那是有着何等的胸襟。关于陆游再娶、唐婉再嫁，在《梦断香消四十年》这出戏里，是被安排在同一天的，一个舞台上，两对新人，轮翻唱着自己的复杂心情，令人无限的唏嘘。
再婚后的陆游终于收到让他上战场的征召，多年心愿得偿，却是再不能和心爱之人分享喜悦，陆游心境郁闷，于是在离家前到沈园散心，不承想却巧遇同样陪新妻到沈园散心的赵仕程夫妇，乍逢仍然萦绕心头的爱郎，唐婉是芳心大乱，悲喜交集，赵仕程大度地设宴款待陆游，并且让唐婉以表妹之礼向陆游敬酒，一杯酒，让两人都想起曾经举案齐眉的闺房恩爱，唐婉是不胜悲声，见此情景，赵仕程借故回避，让两人可以一诉衷肠；赵仕程的用心陆游明白，可是如今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怎可以因为一己之私而令另外两个无辜的人痛苦？因此陆游只有狠下心肠来对心中至爱，戏中为这一情景设置了一精彩的唱段：
“唐：他将身背转，陆：忙律己从严，赵君行渐远，陆游应更远。唐：故知闻琴弦声转，便是缘，三年来，一日思君百遍，常作梦，香茶侍奉君前，欣闻君，雇得如花美眷，常励志，扬鞭策马中原，命苦人，不敢轻将姑怨，怨苍天，生不并蒂红莲。陆：三年来，日夜为卿肠断，姑何木，听谗迫妇参禅，喜闻妹，深得妹夫宠眷，胜从前，南堂日夜忧煎，愿表妹，勿以愚兄为念，旧巢破，新巢更喜栖团。唐：偷生岂慕新巢暧，常怀故侣，抱诗眠，常云耦断丝难断，妹将含恨付黄泉。陆：珍重玉躯防瘦损，春光易老惜华年，消愁解恨勤开卷，妹妹词章锦绣篇，赵氏多情妹休存异念。唐：惊雷炸响震心弦，我死何惜君誉损，有鸟窥人树上喧，忍痛离开，哥再见，梦魂相会，蝶蹁跹。”本意是想让唐婉忘掉旧情，好好珍惜新爱，不承想却是让唐婉如此伤心欲绝，看着唐婉受伤离去的背影，陆游也是悲怆不已，于是在沈园的白壁上，题写下那首传唱千古的《钗头凤》；在赵仕程陪同下回来的唐婉看到这首词，明白了陆游的良苦用心，更是悲从五内，回家后，偷偷的按原韵和了一首，从此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殒。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是陆游晚年时再游沈园写下的两首七绝，在《梦断香消四十年》里，唱段《再进沈园》再现的就是这两首七绝。其时离唐婉之死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年，而陆游也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当时的北宋朝廷害死了抗金名将岳飞，又再一次地屈膝求和，看着家国沉沦，陆游心境凄然，就更加得怀念当年可以和自己同心同气的唐婉。然而“斜阳画角哀，诗肠愁满载，沈园非复旧池台，红酥手，黄藤酒，泪湿鲛绡人何在？桃花落，闲池阁，依然春去又春来……一个潦倒乡间，一个早被铜棺掩盖……”只能到当年巧遇之地，看“壁上题辞仍在，墨虽干，满壁凄酸字字哀，似见我旧爱，珠泪满腮，捧酒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是一出爱情悲剧，悲的不仅仅是陆游和唐婉，他们两人的有情不能相守固然让人唏嘘，可是赵仕程和陆游的第二任妻子更是值得同情，赵仕程对唐婉情深意重，可是唐婉至死心系的却只有陆游一人，对赵仕程有得只是感激，而陆游的第二任妻子，在父母之命下嫁入陆家，虽然心性善良的她一直包容着陆游对唐婉的爱，甚至在陆游征战在外时，她听闻唐婉病重还专程去看望，而且冒着被婆婆责罚之险，让陆家的家传之宝陪钗头凤重插回唐婉发上，令唐婉可以带着陆游之妻的心愿含笑而终，可是所做种种，却始终换不到陆游发自内心的一点真情爱恋。
陆游的一生也是不幸的，生于乱世，空有满腔热血，无奈朝廷偏安，一生都是有志难申，在爱情上虽然专情专爱，却又不为母谅，以至害得两个女人为他心酸一辈子。但陆游却是值得敬重的，虽然与爱人不能相守，却对爱至死不渝，尽管报国无望，可直到了白发老年，仍然是“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在再进沈园自叹愧对唐婉，生不能与她同襟，死不能与她同穴时，仍发出“……酬妹愿待来生，壮心仍在，北地楼台……”的呼喊。正是：
一曲唱酬千古痛，香消梦断到头空。
诗情不老爱永在，至今犹唱《钗头凤》。
（文/ 卢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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